悬,不知道上不甚艰险否?四弟、六弟院试,计此时应有信,而把差久不见来,实
深悬望。
于身体较九弟在京时一样,总以耳鸣为苦。问之吴竹如,云只有静养一法,非
药物所能为力。而应酬目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着实养静?拟搬进内城住,可省
一半无谓之往还,现在尚未找得。
予时时自悔,终未能洗涤自新。九弟归去之后,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
读经常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
《前汉书》领会较深。九月十一日起,同课人议每课一文一诗,即于本日申刻用白
摺写。予文诗极为同课人所赞赏,然予于八股绝无实学,虽感诸君奖借之殷,实则
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摺差来,可付课文数篇回家。予居家做做考差工夫,即借此课
以摩厉考具,或亦不至临场窘迫耳。
吴竹如近日往来极密,来则作意日之谈,所言皆身心国家大道理。渠言有窦兰
泉者,见道极精当平实。窦亦深知予者,彼此现尚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进城住,
盖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师事,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可以友事。师友夹持,虽懦夫亦有
立志。予思朱子言为学譬如熬肉,先须用猛火煮,然后用漫火温,予生平工夫全本
用猛火煮过,虽略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功亦不过优游玩索已耳,如未沸
之汤,遽用漫火温之,将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进城内,屏除一切,从事于克
己之学,镜海、艮峰两先生亦劝我急搬。
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见者数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是
也。蕙西尝言: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我两人颇有此风味,故每见辄长谈不舍。
子序之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识见最大且精,尝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与
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语正与予病相
合,盖予所谓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何子贞与予讲字极相合,谓我真知大源,断
不可暴弃。予尝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
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
也。凡乾以神气言,几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
本于坤。作字而优游自得真力弥满者,即乐之意也;丝丝入扣转折合法,即礼之意
也。偶与子贞言及此,子贞深以为然,谓渠生平得力尽于此矣。陈岱云与吾处处痛
痒相关,此九弟所知者也。
写至此,接得家书,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学怅怅然。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
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
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进德之事难以尽
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
卫身莫大于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土,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
于朝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或为入幕之宾,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
科名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
之得不得,穷通由天作主,予夺由人作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作主,然吾未见业果
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塞滞必有通
时;土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
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
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日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
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必尽废
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断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
知其心已有专嗜否?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
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
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此后写信来,请弟各有专守之业,务须写明,且须详间极言,长篇累续,使我
读其手书,即可知其志向识见。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诸弟有心
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疑义,可以问我共折之。且书信既详,则四千里外之兄弟
不啻晤言一堂,乐何如乎?
予生平于伦常中,推兄弟一伦抱愧尤深。盖父亲以其所知者尽以教我,而我不
能以吾所知者尽教话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馀,进益无多,每一念及,
无地自容。嗣后我写诸弟信,总用此格纸,弟宜存留,每年装订成册。其中好处,
万不可忽略看过。诸弟写信寄我,亦须用一色相纸,以便装订。
谢果堂先生出京后,来信并诗二首。先生年已六十馀,名望甚重,与予见面,
辄彼此倾心,别后又拳拳不忘,想见老辈爱才之笃。兹将诗并予送诗附阅,传播里
中,使共知此老为大君子也。
予有大铜尺一方,屡寻不得,九弟已带归否?颗年寄黄英白菜子,家中种之好
否?在省时已买漆否?漆匠果用何人?信来并祈详示。·
致诸弟 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廿六日京寓
苟能发奋自立,负薪牧系皆可读书;不能发愤自立,即清净之乡
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
[原无称呼]
自九弟出京后,余无回不忧虑,诚恐道路变故多端,难以臆揣。及读来书,果
不出吾所料,千辛万苦,始得到家,幸哉幸哉!
观四弟来倍甚详,其发奋自励之志溢于行间,然必欲找馆出外,此何意也?不
过谓家塾离家太近,容易耽搁,不如出外较清净耳。然出外从师,则无甚耽搁;若
出外教书,其耽搁更甚于家塾矣。且苟能发奋自立,则家塾可读书,即旷野之地热
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皆可读书;苟不能发奋自立,则家塾不宜读书,即清净
之乡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何必择地?何必择时?但自问立志之真不真耳!
六弟自怨数奇,余亦深以为然。然屈于小试,辄发牢骚,吾窃笑其志之小,而
所忧之不大也!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而后不忝于父
母之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故其为化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为忧也,以德不修学
不讲为化也。是故顽民梗化则忧之,蛮夷猾夏则忧之,小人在位贤才否闭则忧之,
匹夫匹妇不被巴泽则忧之,所谓悲天命而悯人穷,此君子之所忧也。若夫一身之屈
伸,一家之饥饱,世俗之荣辱得失贵贱毁誉,君子固不暇忧及此也。六弟屈于小
试,自称数奇,余窃笑其所忧之不大也!
盖人不读书则已,亦既自名日读书人,则必从事于《大学》。《大学》之纲领
有三: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内事也。若读书不能体贴到身上去,调此三项
与我身了不相涉,则读书何用?虽使能文能诗,博雅自诩,亦只算得识字之牧猪奴
耳!岂得谓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
朝廷以制艺取土,亦谓其能代圣贤立言,必能明圣贤之理,行圣贤之行,可以
居官莅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为分外事,则虽能文能诗,而于修已治人之
道实茫然不讲,朝廷用此等人作官,与用牧猪奴作官何以异哉?然则既自名为读书
人,则《大学》之纲领,皆己身切要之事明矣,其条目有八。自我观之,其致功之
处,则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诚意。
格物,致知之事也;诚意,力行之事也。物者何?即所谓本末之物也。身、
心、意、知、家、国、天下,皆物也;天地万物,皆物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
也。格者,即物而穷其理也。如事亲定省,物也;究其所以当定省之理,即格物
也。事兄随行,物也;究其所以当随行之理,即格物也。吾心,物也;究其存心之
理,又博究其省察涵养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吾身,物也;究其散身之理,又博
究其立齐坐尸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每日所看之书,句句皆物也;切己体察,穷
究其理,即相物也:此致知之事也。所谓诚意者,即其所知而力行之,是不欺也,
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此二者并进,下学在此,上达亦在此。
吾友吴竹如格物工夫颇深,一事一物,皆求其理。倭艮峰先生则诚意工夫极
严,每日有日课册,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笔之于书。书
皆指字,三月则订一本,自己未年起,今三十本矣。盖其慎独之严,虽妄念偶动,
必即时克治,而著之于书,放所读之书,句句皆切身之要药。兹将艮峰先生日课抄
三页付归,与诸弟看。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样,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千
册,以便触目克治,亦写楷书。冯树堂与余同日记起,亦有日课册。树堂极为虚
心,爱我如兄,敬我如师,将来必有所成。余向来有无恒之弊,自此次写日课本
子,可保终身有矣,盖明师益友,重重夹持,能进不能退也。本欲抄余田课册付诸
弟阅,因今日镜海先生来,要将本子带回去,故不及抄。十一月有摺差,准按几
页付回也。
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亻间),令人对之肃然;吴竹如、窦兰泉之精义,
一言一事,必求至是;吴子序、邵蕙西之谈经,深思明辨;河子贞之谈字,其精妙
处,无一不合,其谈诗尤最符契。子贞深喜吾诗,故吾自十月来已作诗十八首,兹
抄二页付回,与诸弟阅。冯树堂、陈岱云之立志,汲汲不遑,亦良友也。镜海先
生,吾虽未尝执费请业,而心已师之矣。
吾每作书与诸弟,不觉其言之长,想请弟或厌烦难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