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下如风,不到片刻便来到禅房,定了定心神,正要抬手叩门,那房门却忽然自己“吱呀”一声打开,一灯大师盘膝坐在正中,身后是一副巨大的“禅”字。
谢曜弯腰拜了拜:“晚辈谢曜来见。”说罢,跨步进屋,檀香之气登时充斥鼻间。
“你来了。”
“是。”
一灯大师睁开双眼,双目一动不动的盯着谢曜眼睛,仿佛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谢曜开始被他目光盯的不自在,但过了片刻,心想自己一没做亏心事,二没有拿亏心钱,有什么好惧的?当下便大大方方与一灯大师对视,仿佛也要从他沧桑的眼神中看出什么。
两人对视了将近半个时辰,一灯大师才眼角一弯,笑起来道:“你这两年间听了大大小小无数次佛法,可还记得上次我讲过甚么?”
谢曜自从来此不敢掉以轻心,每次一灯大师讲解佛法,他都在旁边拿笔记下,是以这次不假思索便道:“九品莲台是阿弥陀佛中的一片净土,是往生之人通往极乐的道路。九品则是即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种品类。”
“何为九结?”
谢曜想了想,一字字背道:“爱结、恚结、慢结、痴结、疑结、见结、取结、悭结、嫉结。结即系缚之义。谓一切众生。因此妄惑。造作诸业。而为众苦系缚。流转三界。不能出离。故云结也。”
他扪心自问这番回答绝对是满分,但一灯大师却没有说任何表扬的话,而是反问:“你说的一字不差,但你可曾真正的了解这番话的意思?”
谢曜语塞,半晌才答道:“晚辈不才,能将其背下已然花费大把时间,佛法高深似海,不能领悟。”
一灯大师闻言长叹息一声,道:“这两年你留在敝庙中劳作,实在麻烦了。”
谢曜不明究竟,抬头问:“大师何出此言?晚辈是心甘情愿留下,怎会麻烦。”
一灯大师看了他一眼,抬袖一挥,那大门“吱呀”一声又被打开,光亮照射进禅房,谢曜不禁眯了眯眼。看着空荡荡的大门,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悟远,给谢施主拿点黄白之物,当做这两年来的工钱。”一灯大师说罢,对谢曜道:“你下山罢。”
“大师……你说甚么?”谢曜不相信的往前挪了两步,登时反应明白。他甘心在此委身两年,所求不过是能防白驼山庄一招半式,却万万没有想到……换来的竟然是一灯大师的驱逐。
谢曜先时有气,有悔,有认命……千种情绪百转却又化为释然。一灯大师与他无亲无故,好心收留他两年,他又有甚么可怨的?感激还来不及罢。估摸这两年佛法熏陶,对他来说也未必全然无用,至少他现下能很快平复心情,并且接受,再不似少年般莽撞易怒。
悟远这时已经拿了钱袋过来,双手奉到谢曜面前,道:“谢施主,你拿着罢。”
谢曜仿若未闻,只看着一灯大师拱手道:“多谢大师两年教诲,就算不能学得指法,谢曜也铭感五内。”
一灯大师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从手腕间褪下一串念珠,递给谢曜,道:“你若遇上困难,便带着这串念珠来,皈依我佛。”
谢曜听他又要让自己当和尚,却终不愿意拂他意,双手接过念珠,朝一灯大师拜了一拜,道了句告辞,昂首阔步转身走出禅房。
一灯大师看着他的背影叹息的摇了摇头,双手合十道:“九品莲台,九众生居,九有功架,九来悟法。天之精,地之精,金之精,水之精,木之精,火之精,日之精、月之精、星之精,颤拉采收精气,三十六息也……”
谢曜听到这番乱七八糟的话,心知一灯大师又在念那些莫名其妙的经文,若是往常他定会拿笔记下,但他决意离开,这些似懂非懂的东西也就不用深究了。
他回到禅房打包了衣物,带上天书,一言不发的下山去。途中遇见朱子柳几人,也只是匆匆抱拳而别,不再多言半分。
天书本来一个劲儿的骂他不成器,但一听一灯大师竟然给他拿钱,让他卷铺盖走人,便也不说了。也许一灯大师是好意,但在谢曜和天书的眼里,这两年来谢曜便是凑上来给他们打杂的仆人,由于工作不好,便被雇主辞去,搁谁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天书听到这些话良久没有作答,谢曜下得山去,遥望山峰,不由惆怅万分。
他问:“天书,你若想打骂就动手罢。”
天书听他语气失落,也知他心下不开心,于是道:“我打你作甚么,这事儿也不怪你。”他顿了顿,忽然又道:“呸,一阳指算个甚么东西,咱们不稀罕!”
谢曜古怪的看他一眼,以为他疯了。
天书冷声道:“大理段氏最精妙的指法还轮不到他一阳指。”天书说着一把拽着谢曜的衣襟,将他往南边拖,道:“走!咱们去大理天龙寺!”
☆、第51章大理天龙
原来段氏祖国上有一门名叫“六脉神剑”的武功;威力无穷;乃是由一阳指演变而来;却精于一阳指。六脉神剑流传到一灯大师这辈,不知为何失传;是以这只是一个传说;至于有多神奇,却不是谢曜能猜得到的。
他听天书娓娓道来不禁深感好笑;谢曜道:“我连一阳指到底是什么样都未曾见识过;如何去学那更高深的六脉神剑,更何况你也不知道六脉神剑在哪里;我们去大理又有什么用处?”
天书冷声道:“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你总是这样;未曾尝试便轻言放弃;当真懦弱至极!”
谢曜想为自己辩驳这不是懦弱,而是率先考虑,明明不可能的事情为什么要多费周折?但现下闲来无事,又总听闻大理人杰地灵,气候温暖,这一路就当游山玩水了。
天书怕他丧失信心,每天都要对他唠叨几遍仇人啊自保啊,说让他练武总是有好处的。谢曜后来听得多了,也就将其当做他练武的目标,心道罢了罢了,只要他学成那六脉神剑,连欧阳锋都不能奈何他,岂不是一劳永逸的好事。
一灯大师出家后将皇位传给了他的儿子段智廉,但段智廉福薄,在位不到五年便驾崩,此时的大理乃由段智廉胞弟段智祥继位,虽比不上金国繁荣富强,但偏安一隅也胜过宋朝的山河破碎。
这日,谢曜和天书已然来到大理城境内。天龙寺本不该叫天龙寺,而是崇圣寺。但大理百姓叫惯了,这天龙寺的名字便如何也改不了。
天龙寺乃唐朝初年建造,在大理城外点苍山中岳峰之北,背负苍山,面临洱水,段氏历代祖先做皇帝的,往往避位为僧,都是在这天龙寺中出家,因此天龙寺便是大理皇室的家庙,于全国诸寺之中最是尊荣。
谢曜来到寺庙外不禁有些怯然,他暗暗思忖:这样的一座皇家庙宇,怎会让他翻个底朝天,来找六脉神剑学习?如此一想,更觉天书行为滑稽,自己也思虑不周。
正当谢曜准备转身离去,再好好想个对策,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唤道:“施主留步。”
谢曜闻言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小沙弥迎上前来,双手合十朝谢曜鞠了一躬:“请问你是不是谢施主?”
谢曜不禁惊异万分,他疑惑道:“你怎知我姓谢?”
那小沙弥抓抓光头,笑说:“谢施主,你终于来了,快随小僧进去罢。主持方丈念叨你好几天啦,算准了你这会儿要来。让我先带你去藏经阁阅览书籍,他坐禅还有好一会儿,恕不能亲自招呼。”
谢曜虽然莫名其妙,但转念一想,猜是一灯大师算准他的行迹提前透露给天龙寺方丈也未可知,他正想去藏经阁找找有没有六脉神剑的记载,如此甚好。
当下谢曜便随着那小沙弥进入寺庙当中,天龙寺果然规模宏大,构筑精丽,是一灯大师隐居的小庙万万比不上的。但这雕栏玉砌背后,却不如那深山小庙有清远之幽了。
谢曜跟着小沙弥由左首瑞鹤门而入,经幌天门、清都瑶台、无无境,来到三元宫外,却见广阔的大殿前用白色大理石砌了一座宽约两丈,高约两三四丈的大火炉。谢曜不禁出声询问,说:“那炉子是作甚用的?”
小沙弥看了眼那炉,忙撇开视线双手合十向天连连作揖,似乎丝毫不敢亵渎此炉。他神色恭敬的解释道:“谢施主,你第一次来天龙寺,有所不知,这炉名叫‘涅盘炉’,乃是给那些即将往生的大士回天所用,大士在炉中以业火锤炼七七四十九日,能挺过去,便是悟出生灭常断的天人;反之,则是葬身于火海,直接往生了。”
“噢?那这么多年来可有人进去过?”
小沙弥道:“当然有人进去过,但是都化成灰啦!活生生出来的可只有一个!”
谢曜不禁来了兴趣,问:“是谁?”
“你可知道曾经武功天下第一的王重阳?”
谢曜见那小沙弥的神态,不由微微发笑:“怎么?他便是进涅盘炉生还的那人吗?”
小沙弥摆摆手,说:“那倒不是。他有一个朋友,乃是少林寺的一位大师。我们不知姓名,姑且叫他斗酒僧罢。此人来我天龙寺与当时的方丈切磋,技高一筹,他听了涅盘炉的传说,非要进去试上一试,业火熊熊烧了九天,他实在待不住了才出来。虽然没有坚持到七七四十九日,但也是大大的了不起啦!”
谢曜听到此处,不禁回头又看了眼那炉子,不知怎的,竟觉得白色的炉子在日光下刺目万分。
那小沙弥讲完,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僧无意犯口业,还请信奉西天如来佛南海观世音不要怪罪……”
谢曜听他念叨不由好笑,快步上前拍了拍他肩膀,笑说:“信奉自己的本性就是佛,唯佛法承认人和佛平等。五戒十善都是自己修行,如来观音他们可不管这个。”
那小沙弥闻言一愣,拍了下自己脑门儿,忙追上前大喊:“谢施主,谢施主,那如来和观音他们管甚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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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曜和那小沙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