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逊恁般可恶,欲诛吾党,不报此仇,生亦枉然!”内有一班孽畜,有叫孽龙
做公公的,有叫做伯伯的,有叫做叔叔的,有叫做哥哥的,说道:“不消费心,
等我们去,把那许逊抓将来,碎尸万段,以泄其恨。”孽龙道:“闻得许逊传授
了吴猛的法术,甚有本事,还要个有力量的去才好。”内有一长蛇精说道:“哥
哥,等我去来。”孽龙道:“贤弟到去得。”于是长蛇精带了百十个蛟党,一齐
冲奔许氏之宅,一字阵儿摆开,叫道:“许逊敢与我比势么?”真君见是一伙蛟
党,仗剑在手问云:“你这些孽畜,有甚本事,敢与我相比?”长蛇精道:“你
听我说:鳞甲棱层气势雄,神通会上显神通。开喉一旦能吞象,伏气三年便化龙。
巨口张时偏作雾,高头昂处便呼风。身长九万人知否,绕遍昆仑第一峰。”
长蛇精恃了本事,耀武扬威,众蛟党一齐踊跃,声声口口说道:“你不该杀
了我家人,定不与你干休!”真君曰:“只怕你这些孽畜逃不过我手中宝剑。”
那长蛇精就弄他本事,放出一阵大风,又只见:视之无影,听之有声,噫大块之
怒号,传万窍之跳叫。一任他々磅磅,栗栗烈烈,撼天阙,摇地轴,九天仙
子也愁眉;那管他青青白白,红红黄黄,翻大海,搅长江,四海龙王同缩颈。雷
轰轰,电闪闪,飞的是沙,走的是石,直恁的满眼尘霾春起早;云惨惨,雾腾腾,
折也乔林,不也古木,说甚么前村灯火夜眠迟。忽喇喇前呼后叫,左奔右突,就
是九重龙楼凤阁,也教他万瓦齐飞;吉都都横冲直撞,乱卷斜拖,即如千丈虎狼
穴,难道是一毛不拔。纵宗生之大志,不敢谓其乘之而浪破千层;虽列子之泠然,
吾未见其御之而旬有五日。正是:
万里尘沙阴晦暝,几家门户响敲推!多情折尽章台柳,底事掀开社屋茅?
真个好一阵大风也!
真君按剑在手,叱曰:“风伯等神,好将此风息了!”须臾之间,那风寂然
不动。谁知那些孽怪,又弄出一番大雨来,则见:石燕飞翔,商羊鼓舞。滂沱的
云中泻下,就似倾盆;忽喇的空里注来,岂因救旱。逼逼剥剥,打过那园林焦叶,
东一片,西一片,翠色阑珊;淋淋筛筛,滴得那池沼荷花,上一瓣,下一瓣,红
妆零乱。沟面洪盈,倏忽间漂去高凤庭前麦;檐头长溜,须臾里洗却周武郊外兵。
这不是鞭将蜥蜴,碧天上祈祷下的甘霖;这却是驱起鲸鲵,沧海中喷将来的唾沫。
正是:
茅屋人家烟火冷,梨花庭院梦魂惊;渠添浊水通鱼入,地秀苍苔滞鹤行。
真个好一阵大雨也!
真君又按剑叱曰:“雨师等神,好将此雨止了!”那雨一霎时间半点儿也没
了。真君乃大显法力,奔往长蛇精阵中,将两口宝剑挥起,把长蛇精挥为两段。
那伙蛟党,见斩了蛇精,各自逃生,真君赶上,一概诛灭。径往群蛟之所,寻取
孽龙。那孽龙闻得斩了蛇精,伤了许多党类,心里那肯干休。就呼集一党蛟精,
约有千百之众,人多口多,骂着真君;“骚道,野道,你不合这等上门欺负人!”
于是呼风的呼风,唤雨的唤雨,作雾的作雾,兴云的兴云,攫烟的攫烟,弄火的
弄火,一齐奔向前来。真君将两口宝剑,左砍右斫,那蛟党多了,怎生收伏得尽。
况真君此时未传得谌母飞腾之法,只是个陆地神仙。那孽龙到会变化,冲上云霄,
就变成一个大鹰儿。真个:爪似铜钉快利,嘴似铁钻坚刚。展开双翅欲飞扬,好
似大鹏模样。云里叫时声大,林端立处头昂。纷纷鸟雀尽潜藏,那个飞禽敢挡!
只见那鹰儿在半空展翅,忽喇地扑将下来,到把真君脸上挝了一下,挝得血流满
面。真君忙挥剑斩时,那鹰又飞在半空中去了。真君没奈何,只得转回家中。那
些蛟党见伤得性命多了,亦各收阵回自去。
却说真君见孽龙神通广大,敬来吴君处相访,求其破蛟之策。吴君曰:“孽
龙久为民害,小老素有翦除之心。但恨道法未高,莫能取胜。汝今既擒蛟党,孽
龙必然忿怒,愈加残害,江南休矣。”真君曰:“如此奈何?”吴君曰:“我近
日闻得镇江府丹阳县,地名黄堂,有一女真谌母,深通道术,吾与汝同往师之,
叩其妙道,然后除此妖物,未为晚也。”真君闻言大喜,遂整行囊与吴君共往黄
堂,谒见谌母。谌母曰:“二公何人?到此有何见谕?”真君曰:“弟子许逊、
吴猛,今因江南有一孽龙精,大为民害,吾二人有心殄灭,奈法术殊欠。久闻尊
母道传无极,法演先天,径来恳求,望指示仙诀,实乃平生之至愿也!”言讫,
拜伏于地。谌母曰:“二公请起,听吾言之。君等乃夙禀奇骨,名在天府。昔者
孝悌王自上清下降山东曲阜县兰公之家,谓兰公曰:‘后世晋代当出一神仙,姓
许,名逊,传吾至道,是为众仙之长。’遂留下金丹宝鉴、铜符铁券,并飞步斩
邪之法,传与兰公。复令兰公传我,兰公又使我收掌,以待汝等,积有四百馀年
矣。子今既来,吾当传授于汝。”于是选择吉日,依科设仪付出铜符铁券、金丹
宝鉴,并正一斩邪之法、三五飞腾之术,及诸灵章秘诀,并各样符箓,悉以传诸
许君。今净明法五雷法之类,皆谌母所传也。谌母又谓吴君曰:“君昔者以神方
为许君之师,今孝悌王之道,唯许君得传,汝当退而反师之也。”真君传道已毕,
将欲辞归,心是暗想:“今幸得闻谌母之教,每岁必当谒拜,以尽弟子之礼。”
此意未形于言,谌母已先知矣,乃对真君曰:“我今还帝乡,子不必再来谒也。”
乃取香茅一根,望南而掷,其茅随风飘然。谌母谓真君曰:“子于所居之南数十
里,看香茆落于何处,其处立吾庙宇,每岁逢秋,一至吾庙足矣!”谌母言罢,
空中忽有龙车凤辇来迎,谌母即凌空而去。其时吴、许二君望空拜送,即还本部。
遂往寻飞茆之迹,行至西山之南四十里,觅得香茆,已丛生茂盛,二君遂于此地
建立祠宇,亦以黄堂名之。令匠人塑谌母宝像,严奉香火,期以八月初三日,必
往朝谒。即今崇真观是也,朝谒之礼犹在。真君亦于黄堂立坛,悉依谌母之言,
将此道法传授吴君;吴君反拜真君为师。自此二人始有飞腾变化之术。回至小江,
寓客店,主人宋氏见方外高人,不索酒钱,厚具相待,二君感其恭敬,遂求笔墨
画一松树于其壁上而去。自二君去后,其松青郁如生,风动则其枝摇摇,月来则
其彩淡淡,露下则其色湿湿,往来观者,日以千计。去则皆留钱谢之,宋氏遂至
巨富。后江涨堤溃,店屋俱漂,惟松壁不坏。
却说孽龙精被真君斩其族类,心甚怒。又闻吴君同真君住黄堂学法,于是命
蛟党行入吴君所居地方,残害生民,为灾降祸。真君回至西宁,闻蛟孽腥风袭人,
责备社伯:“汝为一县鬼神之主,如何纵容他为害?”社伯答曰:“妖物神通广
大,非小神能制。”再三谢罪。忽孽龙精见真君至,统集蛟党,涌起十数丈水头。
那水波涛泛涨,怎见得好狠?只听得潺潺声振谷,又见那滔滔势漫天!雄威响若
雷奔走,猛涌波如雪卷颠。千丈波高漫道路,万层涛激泛山岩。泠泠如漱玉,滚
滚似鸣弦。触石沧沧喷碎玉,回湍渺渺漩涡圆。低低凸凸随流荡,大势弥漫上下
连。
真君见了这等大水,恐损坏了居民屋宇田禾,急将手中宝剑,望空书符一道,
叫道:“水伯,急急收水!”水伯收得水迟,真君大怒。水伯道:“常言泼水难
收,且从容些!”真君欲责水伯,水伯大惧,须臾间将水收了,依旧是平洋陆地。
真君提着宝剑径斩孽龙,那孽龙变作一个巡海夜叉,持枪相迎,这一场好杀:真
君剑砍,妖怪枪迎;剑砍霜光喷烈火,枪迎锐气迸愁云。一个是洋子江生成的恶
怪,一个是灵霄殿差下的仙真。那一个扬威耀武欺天律,这一个御暴除灾转法轮。
真仙使法身驱雾,魔怪争强浪滚尘。两家努力争功绩,皆为洪都百万民。
那些蛟党见孽龙与真君正杀得英雄,一齐前来助战。忽然弄出一阵怪砂来,
要把真君眼目蒙蔽,只见:似雾如烟初散漫,纷纷蔼蔼下天涯;白茫茫到处难开
眼,昏暗暗飞时找路差;打柴的樵子失了伴,采药的仙童不见家;细细轻飘如麦
面,粗粗翻覆似芝麻;世间朦胧山顶暗,长空迷没太阳遮;不比尘嚣随骏马,难
言轻软衬香车;此沙本是无情物,登时刮得眼生花。此时飞沙大作,那蛟党一齐
呐喊,真君呵了仙气一口,化作一阵雄风,将沙刮转。吴君在高阜之上,观看妖
孽,更有许大神通;于是运取掌心蛮雷,望空打去。虽风云雷雨,乃蛟龙所喜的,
但此系吴君法雷,专打妖怪,则见:运之掌上,震之云间,虺虺々可畏,轰
轰划划初闻。烧起谢仙之火烈,推转阿香之车轮。音赫赫,就似撞八荒之鼓,音
闻天地;声喤々,又如放九边之炮,响振军屯。使刘先主失了双箸,教蔡元中
绕遍孤坟。闻之不及掩耳,当之谁不销魂!真个天仙手上威灵振,蛟魅胸中心胆
倾。
那些群孽,闻得这个法雷,惊天动地之声,倒海震山之怒,唬得魂不附体。
更见那真君两口宝剑,寒光闪闪,杀气腾腾,孽龙当抵不住,就收了夜叉之形,
不知变了个甚么物件,潜踪遁走。真君乃舍了孽龙,追杀蛟党,蛟党四散逃去。
真君追二蛟至鄂渚,忽然不见。路逢三老人侍立,真君问曰:“吾追蛟孽至此,
失其踪迹,汝三老曾见否?”老人指曰:“敢伏在前桥之下?”真君闻言,遂至
桥侧,仗剑叱之,蛟党大惊,奔入大江,藏于深渊。真君乃即书符数道,敕遣符
使驱之。蛟孽不能藏隐,乃从上流奔出,真君挥剑斩之,江水俱红,此二蛟皆孽
龙子也。今鄂渚有三圣王庙,桥名伏龙桥,渊名龙窝,斩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