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本想不再追到门外去了,可是听见外面有喊声,便来到门口,要看个究竟。
陈氏一看正是公爹,忙收敛笑容,郑重大方地向公爹施礼。
纪容恂猜想侄儿又来这里调皮,便正色训道:“昀儿,不许惹嫂子生气!”晓岚偷眼看看三嫂,向她挤挤眼,意思是让她在叔父面前说上句好话,免得挨训,不想陈氏脸上换了一层色彩,很严肃地向公爹说道:“我为昀弟出了一联,叫他来对,他却信口胡扯。”纪晓岚见嫂子是有意让他难堪,又看看叔叔生气的样子,便分辩道:“嫂子说得不对,我是认真对哩!”三嫂想他平时是很敬畏叔叔的,料他当着叔叔的面,不敢把刚才的对句说出来,就更想难为他一下,于是说道:“你坏小子,不讲老实话。我给你出的一联是:'五月五日,五弟篮中提五粽;你是怎么对的?”“我。……我对得满好哩。”说完,纪晓岚又冲着陈氏挤眼,求他饶耍陈氏看他那难堪的样子,真想转嗔为笑,不过她这时哪里肯饶,便催促道:“你适才是如何对来,何不再说一遍。”纪晓岚看看三叔莫名其妙的神色,笑笑说道:“我对的是:'三更三点,三嫂床上。……三嫂床上叫三哥!'有什么不好哩?”说完,三个人都笑了起来。纪容恂见是叔嫂俩开个玩笑,也不好多说什么,骂了一声“淘气鬼!”转身走了。
一场玩笑过后,叔嫂俩又回到了房中,自然是你一言我一语地互不相让,嘻嘻咯咯地笑个不停,不再一一细表。
转眼间到了夏秋之交,这天中午突然降下一场大雨,傍晚雨停了,有许多刚出巢的小鸟,被打到了地上飞不起来了。
纪晓岚和一帮伙伴到树下寻找,纪晓岚捉到一只,回到家里,细心地喂养它。
第二天到塾馆念书,他把小鸟放在家中不放心,就带到塾馆,和同学们一块儿玩儿鸟。到了先生上课的时候,他就在墙上挖下一块砖,成了一个小洞,把鸟放进去,外面再用一块砖将洞口堵好。
两天过后,他们的秘密被施先生发现了。施先生怕学生们玩物丧志、影响了功课,便将砖块用力向里一推,把小鸟挤死了,又向外推一下那块砖,使之恢复原样。
等到纪晓岚又来喂鸟时,发现小鸟被挤得扁扁的,十分痛恨干这件事的人,只是不清楚是谁干的,心中郁愤难平。
临放学时,施先生又给学生们出了一个对儿,要学生们来对。上联是:“细羽佳禽砖后死:”纪晓岚听先生念完这句话,马上断定是先生干的,恨不得上前去唾他一身唾沫,但师道尊严是不敢违背的,他便按着性子,心里琢磨着报复先生的办法。猛然间来了主意:我何不借对对儿的机会骂他一下?于是站起身来对先生说道:“学生愿来试试。”先生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好吧,你就对吧!”纪晓岚不慌不忙地说:“先生的'细'字,对'粗'字可以吗?”说着,他看看先生的脸,见先生依然如故。
“可以。”纪晓岚又说:“'羽'字,对一个'毛'字,如何?”“不错!”“'家禽',我对它个'野兽'怎样。”“好,这'细羽家禽'对上'粗毛野兽',十分工整。”先生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纪晓岚接着若有所思地说道:“砖瓦的'砖',我用石头的'石'来对,先生看行吗?”纪晓岚以往回答先生的问题,总是非常流利,常常像爆豆似地一口气说完,从没有这样一字一句、罗罗嗦嗦,先生心中有些纳闷,便说:“行行,你快点往下对吧。”晓岚略作迟疑,说道:“'后'对'先','死'对'生'。”施先生被他罗里罗嗦地说懵了,一时间没弄清是什么意思,于是说道:“你把对句念一遍。”纪晓岚的神色有些紧张,心里为自己壮壮胆子,念了一遍:“粗毛野兽石先生。”“什么?你。……”施先生的肺都快要炸了,这不是转着弯儿地骂我“施先生”吗?
先生一气之下,厉声把纪晓岚喝到跟前,手里攥着戒尺,质问纪晓岚为什么辱骂先生。
纪晓岚看先生气极败坏,心中十分得意,口中分辩道:“学生不敢侮辱先生。学生只是遵照先生的教诲,按照对对儿的规矩,一字一字地对上来的,没想到对先生有什么妨碍。学生愚钝,恳请先生赐教。”施先生正在气头上,哪有心思“赐教”什么对联,想想自己如果打了这纪晓岚,心中的气愤倒是发泄了,但自己没有充足的理由,怎么向纪家解释呢?施先生想来想去,只好忍了这口气,让他回家去了。
纪晓岚报复了先生,心中自鸣得意,在同窗们跟前,更觉得自己有些了不起。虽然在多年之后,他曾为自己有违先生的慈爱之意而深感不安,但在当时,他却觉得这样对付不受人喜欢的先生,是心安理得的。尤其使成年后的纪晓岚感到愧疚不已的是,在此后发生的一件事,使他离别了这位博学的先生。
那是这年入冬后的一天,纪晓岚找到比他大上二三岁的纯,想整治一下先生,密谋策划,用心琢磨着。纪纯性情鲁莽,读书从来不肯用功,经常挨先生的戒尺。
纪晓岚说出他的计划,纪纯高兴得跳了起来。想到这次能出出气,纪纯愿意依计而行,纪晓岚唯恐他临阵胆怯,便鼓励他说:“你果真能做到这件事,那才是我佩服的英雄。我的那个石绣球,你也很喜欢,我是从来舍不得让别人玩的。这事办完了,我就把它做为奖赏送给你,你高兴不?”“你说话当真?”“当真。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话骗你?”纪纯对纪晓岚的绣球羡慕已久。那是纪晓岚去沧州赶会时,舅父送给他的礼物。这只绣球作得极其精致,用细腻的汉白玉雕刻而成,球体分为里外两层:外层的球面是镂雕的细密的花格子,里面包着三个大小相同,圆润光亮的小球,外表坚硬精美,里面的三个小球滚动灵活。将绣球放地上一滚,里面的小球就互相撞击,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纪晓岚曾把这球拿给同学们看,谁看了都喜欢的不得了。
这次纪纯听晓岚说肯将这球送自己,也顾不得多考虑,立刻答应纪晓岚的要求,并拉勾起誓,保证这事无论如何,谁也不能对人讲。
第二天早课,施先生把《左传》上的“曹刿论战”一节,分析得透彻入理,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唯有纪晓岚和纪纯心不在焉。两个人眉来眼去,不时地互递眼色。
先生把课讲完了,便吩咐学生自己温习,他把两手倒背过去,迈着方步走出课堂,转个弯上厕所去了。
纪晓岚、纪纯等先生走后,就在窗纸上用手指蘸着唾沫捅了两个小孔,从小孔向外张望起来。等了好长时间,先生的影子在小孔里出现了。
纪晓岚定睛一看,差点喊出一句“好!”来。他看同学们都在认真背书,便高声喊叫起来:“先生出事啦!快去看啊!”随着这一声叫喊,学生们都跑到了院里,他们看先生的长袍湿漉漉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走到先生近前,便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臊臭味,这下他们才明白过来:“先生掉到屎坑里了。”施先生满身污秽,早就心里气恼得不得了,这下学生们又围了上来,更是尴尬异常。只见他头部微微发颤,胡子上还沾着几块屎渣,学生们一时哭笑不得,几个年龄大些的学生,赶忙随先生到房中去换洗了衣服。
这事发生以后,先生闭馆了,说是身体不爽,要学生们在家中温书。纪晓岚在家中坐卧不宁、忐忑不安。手中拿着一卷书,看了半天还没有读上几页。思想却一刻也没闲着,他一会儿“嗤嗤”地发笑,一会忧虑地平息静气。眼前浮现着的,是竖在先生厕所里的那根木橛。
两日过后,先生已恢复平静,学生们也到馆上课了,先生给每人布置了功课以后,就将学生逐个地叫到他的住室,一个人一个人地审问起来,几个平时淘气些的孩子,手心都被先生用戒尺打得又红又肿,拷问来拷问去,唯独剩下了纪晓岚。学生们知道老师遭了暗算,非要查出这个罪魁祸首不可,所以无辜的人,也跟着吃了苦头。
纪晓岚见唯独自己没有挨打,心里很是纳闷,不清楚先生为什么没有打自己,这闷葫芦装得是什么药?他的心里更加不踏实。
这天下午,村南天齐庙里的老和尚慧静来看望先生,慧静和先生年纪差不多,学识渊博,尤其喜欢下棋,经常和施先生对奕。有时慧静连经也顾不得念了,与施先生战得难解难分。这几天没有见到施先生,就前来塾馆看望。
慧静问道:“几日不见,可是身体欠安?”施先生不好意思地回答:“老朽身体稍有不爽,劳大师惦记,多谢!多谢!”“先生你得的是什么病啊?”这下可把先生问得不好意思起来,支吾半天没有说出是什么玻慧静再三追问,施先生只好讲出那天事情的原委——原来,塾馆的厕所里只有一个茅坑,二尺见方,深有几尺。入冬以来坑边常常结着一层薄冰。施先生腿脚不便,解手后站起时觉得有些吃力,尤其是怕被脚下的冰滑倒在地上。
他就找到纪家的管家施祥,让他在坑边搭上一块木板。施祥说搭上板后口子就小了,尿水流到外面,不但不洁静,恐怕结得冰会更多。
这事让纪晓岚知道了,他要施祥打发人在坑子边上楔了一只二尺来高的木橛,这下方便多了,先生解手时,用手拉着木橛,既稳当又方便,站起时稍一用力,即可站稳。
这天出事,是因为有人将木橛锯断多半,先生哪里知道?
他到厕所后,动作复如往常,根本没有留意。站起时用力一拉,“咔嚓”一声木橛断了,先生随之掉进了屎坑。……为查明此事,一怒之下,挨个地拷问,但仍没有查出个究竟,这会儿还在为这事儿生气。
慧静听他说完,略一思索,就哈哈大笑起来。施先生以为笑他当时的窘态,更觉得不好意思。
慧静说:“你问过那个纪晓岚没有?”“没有,就他一人没有挨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