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过的。
今天,这房子和小巷都已不在了,可十五年前却还存在着。九三年,有个锅炉厂的厂主买了这所房子,准备拆毁,但因拿不出房钱,国家便宣告他破产。因此,反而是房子拆毁了厂主。自这以后,那房子便空着没人住,也就象所有得不到人类青睐的住宅一样,逐渐荒废了,但它依然陈设着那一套老家具,随时准备出卖或出租,自一八一○年以来,每年在卜吕梅街走过的为数不多的人,都看见一块字迹模糊的黄色广告牌挂在花园外面的铁栏门上。
到了王朝复辟的未年,从前的那几个过路人忽然发现广告牌不见了,甚至楼上的板窗也打开了。那房子确已有人住进去。窗子上都挂了小窗帘,说明那里住着个女人。
①指十八世纪。
②乳钵是古代法国高级官员所戴的一种礼帽的名称,上宽下窄,圆简无边,形状象倒立的乳钵。
①芒萨尔(Manaard,1646—1708),法国建筑师。
一八二九年十月,有个老年的男人出面把那房子原封不动地,当然包括后院的平房和通向巴比伦街的小巷在内,一并租了下来。他又雇人修好了那巷子两头的两扇暗门。陈设在宅子里的,我们刚才已经说过,大致仍是那院长的一些旧家具,这位新房客稍加修茸了一下,各处添补了一些缺少的东西,院子里铺了石板,屋子里铺了方砖,修理了楼梯上的踏级、地板上的木条、窗子上的玻璃,这才领着一个年轻姑娘和一个老女仆悄悄地搬了进来,好象是溜着进去的,说不上有何乔迁的礼仪。邻居们也绝没有议论什么,因为那地方本没有什么邻居。
这个悄然而来的房客便是冉阿让,年轻姑娘便是可赛特。那女仆是个老姑娘,名叫杜桑,是冉阿让从医院和穷苦中救出来的。她年纪老了,又是外省人,说话结巴,有这三个长处,冉阿让才决定把她带在身边。他是以割风先生之名,固定年息领取者的身份,把这房子租下来的。了解了以上种种情况,关于冉阿让,读者想必知道得比德纳第要更早一点。
冉阿让为什么要离开小比克布斯修道院呢?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们知道,冉阿让在修道院里是幸福的,甚至幸福到了使其不安的程度。
他每天都能见到珂赛特,他感到自己的心里产生了父爱,并且日益强烈,他以整个灵魂爱护着这孩子,他常对自己说:她是属于他的,任何东西都不能从他那里把她夺去,生活将永远这样过下去,在这里她耳儒目染,一定会成为修女,因此这修道院从今之后就是他和她的世界了,他将在这里衰老,她将在这里成长,她将在这里衰老,他将在这里死去,总之,美好的希望,任何分离都是不可能的。他在细想这些事时,感到自己也有些困惑。他们心自问。他问自己这幸福是否全都是他的,这里面是不是也掺杂有被他这样一个老人所侵占诱带得来的这个孩子的幸福,这究竟是不是一种盗窃行为?他常对自己说:“这孩子在放弃人生之前,有权利认识人生,如果没有取得她的同意,便以为她挡开一切不幸为借口而断绝她的一切欢乐,利用她的幼小无知和无亲无故而人为地强要她下定一种遁世遗俗的决心,那将是违反自然,拔害人心,也是向上帝撒谎。”并且谁敢肯定,如果将来有一天,珂赛特懂得了这一切后,后悔当修女,她不会转过来恨他吗?最后这一点,难免有些自私,不如其他思想那样光明磊落,但这一念头使他不能忍受。他便决计离开那修道院。
他决定这样做,他苦恼地感觉到他必须这样做。有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呢?
没有。他在那修道院中,销声匿迹,住了五年,这已使一切值得担忧顾虑的因素都得以排除了。他已能安安稳稳地回到人群中去。他年纪已老了,人也变了样。现在谁还能认出他来呢?何况,即使作最坏的打算,有危险的也只可能是他自己,总不能因自己曾被判处坐苦役牢,便以此为理由,认为有权利判处珂赛特去进修道院。并且,在责任面前危险又算得了什么?总之,并没有什么妨碍他谨慎行事,处处小心。
至于珂赛特的教育,它已经告一段落,大致完成。主意打定了之后,冉阿让便等待机会。机会不久便出现了。老割风死了。冉阿让请求院长接见,对她说,由于哥哥去世,他得到一笔小小的遗产,从今以后,他不工作也能过活了,他打算辞掉修道院里的工作,并把他的女儿带走,但是坷赛特受到了教养照顾,却一直没有发愿,如果不偿付费用,那是不合理的,他小心翼翼地请求院长允许他向修道院捐献五千法郎,作为坷赛特五年留院的费用。冉阿让便这样离开了那永敬会修道院。
他离开修道院的时候,亲自把那小提箱夹在腋下,不让任何办事人替他代拿,钥匙他也是一直揣在身上的。这提箱老发出一股香料味,常使呵赛特困惑不解。
我们现在就说明了,从今以后这只箱子,不会再离开冉阿让了。他总是把它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在他每次搬家时,它也总是他要带的最重要的东西,有时并且是唯一的东西。珂赛特常为这事笑话他,称这箱子为“难分难舍的朋友”,又说:“我要吃醋啦。”
冉阿让回到了自由的环境里,但他心里仍怀着深重的忧虑。他租下卜吕梅街的那所房子后,便整天呆在那里。从此他改名为于尔迪姆?割风。他在巴黎还同时租了另外两个住处,以免老待在一个市区里,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在感到危险就要降临时,他也可以有个躲避的地方,不至再象上一次险遭沙威毒手的那个晚上,自己走投无路。那两个住处是两套相当简陋、外表寒酸的公寓房子,处在两个相隔很远的市区,一处在西街,另一处在武人街。
他常带着坷赛特,时而在武人街,时而在西街,住上一个月或六个星期,让杜桑留在家里,住公寓时,他让看门人替他料理杂务,只说自己是郊区的一个有固定年息的人,在城里要有个歇脚点。这年高德重的人住在巴黎三个不同的地方,为的是躲避警察。
二冉阿让加入国民自卫军
其实,严格说来,冉阿让是住在卜吕梅街的,他把他的生活作了如下的安排:珂赛特领着女仆住楼房,她有那问墙上刷过漆的大卧室,那间装了金漆直线浮雕的起坐间,当年院长用的那间有地毯、壁衣和大围椅的客厅,以及那个花园。在坷赛特的卧房里,冉阿让放了一张带一顶古式三色花缎帐馒的床和一条从圣保罗无花果树街戈什妈妈铺子里买来的古老而华丽的波斯地毯,并且,为了减弱这些精美的古典家具所引起的庄严气氛,在那些老古董以外,他又安放了一整套适合少女的雅致灵巧的小东西:多宝架、书柜和金边书籍、文具、吸墨纸、嵌螺铀的工作台、银质镀金的针线盒、日本瓷梳妆用具。在那窗户上,挂着和帐馒一样的三色深红花缎长窗帘,下层屋子里是毛织窗帘。整个冬天,坷赛特的房子里从上到下都是生了火的。他呢,却住在后院的那种下房里,帆布榻上放一条草席,一张白木桌、两张麦秸椅、一 个陶瓷水罐,一块木板上放着几本旧书,他那宝贝提箱放在屋角里,他从来不生火。他和珂赛特一桌吃饭,桌上的一块陈面包是专为他准备的。杜桑进家时他告诉她说:“我们家里的主人是小姐。”杜桑感到很诧异,她反问道:“那么,您呢,先——生?”“我嘛,我比主人高多了,我是父亲。”
珂赛特在修道院里学会了操持家务,现在的家用,为数不多,全归她调度。冉阿让每天都挽着坷赛特的臂膀,领她去散步。他带她到卢森堡公园里那条人迹罕至的小径上去漫步,每星期日去做弥撒,老是在圣雅克?德,奥?巴教堂,因为那地方相当远。这里的人都很穷,他在那里常常布施给穷人,在教堂里,他的四周也围满了穷人,因此德纳第在信中把他称为“圣雅克?德?奥?巴教堂的行善的先生”。他喜欢带坷赛特去慰问穷苦人。卜吕梅街的那所房子从没有陌生人进去过。杜桑上街买东西,冉阿让亲自到门外附近大路边的一个水龙头上去取水。木柴和酒,放在巴比伦街那扇门内附近的一个不太深的地窖子里,地窖子的墙壁上,铺了一层鹅卵石和贝壳之类的东西,是当年院长先生当作石窟用的,因为在外室和小房子很流行的那些年代里,没有石窟是不能想象爱情的。
在巴比沦街的那道独扇的大门上,有一个扑满式的箱子,是专门用来存放信件和报刊的,不过住在卜吕梅街楼房里的这三位房客,从没有收到过报纸,也没有收到过信件,这个曾为人传递情书并聆听过漂亮的贵妇人倾吐衷肠的箱子,到现在,只起收取税吏的收款单和自卫军的通知的作用了。因为,固定年息领取者,割风先生,参加了国民自卫军;一八三一年那次人口调查他没有能漏过。当时市府的调查一直追溯到小比克布斯修道院,在那里遇到了难以穿透的神圣云雾,冉阿让既是从那里面出来的,并经区政府证明为人正派,当然也就够得上参加兵役了。
冉阿让每年总有三次或四次,要穿上军服去站岗,可他很乐意作这事,因为,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正当的障眼法,既能和大家混在一起,又能单独值勤。冉阿让刚满六十岁,到了合法的免役年龄,但是他那模样还只象个五 十以下的人,他完全不打算逃避他的连长,也不想去和罗博伯爵①争执。他没有公民地位,他隐瞒自己的姓名,他隐瞒自己的身份,他隐瞒自己的年龄,①罗博(Lobau,177O—1838),大概是当时国民自卫军的长官。
他隐瞒一切,但是,我们刚才已经说过,这是个意志坚定的国民自卫军。能和所有的人一样交付他的税款,这便是他的整个人生志趣。这个理想人物,他内心是天使,外表是资产阶级。
然而有一个细节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