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包的他越走越远。那天黄昏浓得像酒。
喂,惹尘,你能不能动作快点?弦子一边嚷一边朝教室外推我。我告诉她,我想起来袁名了。弦子问,就是那个头号害虫?嗯,我点头。我说,那天也是这光景,弦子你忘了吗,我给你看过一首诗,你还说喜欢来着。
什么诗?弦子问。
日丹诺夫的一首《无题》。
哦,记得了,当时我还跟你一起背诵过呢。
鸟儿死去的时候,
它身上疲倦的子弹也在哭泣,
那子弹和鸟儿一样,
它惟一的希望也是飞翔。
嗯,是的。我说,它惟一的希望也是飞翔。
可是,惹尘,现在我要你陪我去图书馆呢。弦子生硬硬地把我从情绪里拖拽出来。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一出楼道它们就被迎面而来的凉风吹散了。
这会儿,校园里很多人在走动。三五成群的像小兽,他们都属于快乐一派;独来独往的是侠客,具有超强的创伤和被创伤能力;而像我跟弦子这样的估计就是死党了吧,两个人不是严重自恋就是严重自卑。
弦子反驳我,不对不对,我弦子绝对属于自信型的,要不是腻着跟你玩,我在同学群里还是个小头目呢。
这点我相信,不过,弦子,你为什么喜欢跟我在一起呢?
嗯,好问题,那你先说,为什么乐意接受我跟你在一起呢?
我答不上来,不由得笑了。她也笑。之后,她又开始催促我。
穿过操场,我们朝学校最南边的那栋大楼走去。在路上,我告诉她图书馆并没有她要找的那种书。她说,知道,就是想看点别的,要是一直粘着玄幻小说不放,真害怕哪天会走火入魔了。
我说这就是弦子,与众不同的弦子。她乐了,她说她就喜欢与别人不一样,包括衣服还是呢。
到图书馆,我推荐弦子读一本名叫《在路上》的小说,杰克?凯鲁亚克著。弦子欣然接受。她说,在路上这名字真不错,每个人都在路上走着呢。
嗯,我重复说,在路上走着。
可笑的是,在图书馆通往学校餐厅的路上,我遇到了他,那个叫江晓的男生。远远看见他,我心里还竟然生就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我以为他会停下来说些什么,或者来个礼貌的招呼,但他没有,他的眼睛始终直视正前方,他就那么轻巧地从我身边擦过去,如同一条深海的小鱼,尾鳍发达。
我确定他看见我了,可他为什么不看我呢?我这样问弦子。弦子说,你的问题存在严重语病,请修正后再提问。我被这家伙逗笑了。
。 想看书来
5 关于弦子
不得不提弦子。其实她本来不叫弦子,她的原名是田永丽。
在我们成为同桌兼好友之后,我郑重地告诉她,田永丽是个多么恶俗的名字。她不恼,她说,我知道,我也为这个跟我爸妈发过牢骚,甚至在初中时还改过名字。
我说,那你改后的名字叫什么?
她说,田青青,可惜没叫起来,慢慢也就忘了。
一定不止这一个吧,说不定还有很多,什么田豆豆啦田虫虫啦田妞妞啦田叽叽啦……我有意开她玩笑。
她便嚷,是啊是啊,我就是喜欢取很多名字,张爱玲不也这样么?
呵,这家伙还知道张爱玲写过这档子事,不简单。我记得她好像说过坚决不看张爱玲的书,问她原因她却说不知道。弄得我这个老张爱玲迷心里堵堵的,为此还跟她怄过气。
帮我想个名字。她的话刚落地,我脑海里就蹦出来“弦断无人听”这行诗词。
我问她,“弦子”怎么样?
什么弦子?她好像没听明白。
你的名字啊,我帮你取的名字,我答到。我们不都是那绷得紧紧的弦子么?纵有万种风情与委屈又与谁说?有时候有些弦不得不断,断了反而不伤心。
她沉思了片刻,然后噌地站起来,她说,惹尘,以后必须叫我弦子。
就这样我的口里再没出现过田永丽三个字。时间久了,同学们也都忘记了田永丽,而弦子一直在偷着乐。
弦子很多地方与我不一样,虽然我们是要好的朋友。
弦子从来不买流行的衣服,她说当满大街都穿着相似的时候,是一种原始的悲哀。我一直不能理解她口中的原始悲哀,但我欣赏她的穿着打扮风格,个性却不算张扬,大胆而不轻浮。
然而任何美丽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在学校。有一回,弦子穿了一件时尚的牛仔裙,本来这也没什么,可坏就坏在那天省文化局要来学校检查工作。头一天校园广播和各楼层的小黑板上也都反复强调了这件事,要求全体师生务必着正装迎接检查团的到来。所谓的着正装,也就是说学生穿校服,老师穿工作服。
弦子大概是记住,反正她是穿着裙子走进教室的。我告诉她,她开始还不以为然,到后来班主任点名把她叫出去,她才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事后,她说,惹尘,我本来是想道歉的,可看见班主任那凶样儿,我就假装迷糊,我说是我睡觉睡得小脑萎缩才导致了今天的恶性事件。
班主任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她在弦子的档案里划了一个差号,并且还把此事做为反面教材张贴在学校的校报上。若是再往前几年,学生思想又红又专的年代,弦子无疑会被看成是一个怪物。但现在毕竟有很多不同之处了,大家对美好事物麻木的同时也在忽略着怪异事物的产生。再无论是或非。其实哪有绝对的是或非呢?
弦子的父亲是一家企业的老板,母亲在家做全职主妇。当班主任把电话打进弦子家的时候,弦子父亲正为巨额债务恼心,弦子无疑是撞在了枪眼上。下了夜自习,弦子父亲像往常一样开车来接她,但在同他们说再见时,我分明看见了一张铁青着的脸。
第二天,弦子没来上学。抽空我去看她,弦子的母亲说,她在睡觉。我刚要走,她却在里屋捏着嗓子喊,惹尘进来。
她从薄薄的毯子下探出头,嘻嘻哈哈地说,我在跟他们闹冷战呢,坚决不妥协。我问她嘴角怎么有一道淤痕,他们打你了吗?她摇摇头,没有没有。她不肯承认。
弦子的母亲送过来一盘水果,我赶紧道谢。而弦子把头迅速地缩回了毛毯里。直到她母亲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她才又出来。她叫着真热啊,边说边往嘴里塞葡萄。一眨眼的功夫,水果盘子就空了,她说好了今天晚上可以继续绝食了。我忽然想起来书包里还有两块巧克力,我说一会儿拿给她,她乐坏了。
后来弦子依旧我行我素,该穿什么穿什么,该笑就大声笑,想哭也不憋着。她的书包里会有各种各样的卡通贴图,流行CD。那张《我喃喃你的名字》则是我的至爱,也是从那时起我迷恋上了Vitas(维塔利?格拉乔夫),那个1981年2月19日出生的神秘的具有海豚音的俄罗斯男歌星。
6 那些花儿(1)
月末的最后一个星期是大休,弦子提议出去玩。于是她纠集了一些朋友,商量好去夜莎练歌房搞通宵。我当然也在她的邀请之列。
一过下午我就开始想着怎么跟桑农说,我知道他从来不限制我的自由,但毕竟要夜不归宿,我怕他不高兴。我抢着帮他做家务,还一直甜言蜜语地陪他聊天。他识破了我的伎俩,双手向后一背,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事快快禀报。我告诉他弦子的邀请和打算,他眉头一皱说不行。我一赌气用力地擦起了桌子。哪想他哈哈大笑,不行————那是不可能的。我喊,桑农,你怎么可以大喘气啊?他说为什么不可以啊,记住,唱歌、运动都是需要锻炼大喘气的,这叫生活艺术。
晚饭后我帮妈妈擦了把脸,看时间差不多了,我换上那件红色水袖衫、牛仔短裤就要出门。桑农在一旁喊,回来回来。还有什么事?爸。我有点不耐烦。
他变戏法地从身后拿出一个服装袋子。他压着嗓子粗声粗气地说,我可爱的灰姑娘,在您去参加舞会之前,请穿上它吧。
我兴奋坏了,一把从他手里抢过袋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件水湖色的无袖连衣裙。
从卧室出来时我低着头。这样款式的衣服我还是第一次穿,我说不清楚它是属于旗袍还是属于西式裙,大概是集两种特色为一体的最新设计吧。
太美了,我的小仙女,快走吧,别让你的朋友等。桑农赞美与催促的话一口气说完了。我看看表,七点整,还好,不会迟到。走到门口,我调皮地喊,老爸万岁,桑农我爱你。虽然我没回头,但是我能感觉得到他在背后大笑的样子。
一路上我都哼着歌,还好23路公交车上人不是很多,我觉得心情真是出奇得爽,看周围的每个乘客都那么亲切。尤其是身上的裙子,说实话我很喜欢,虽然我还不知道弦子她们会有什么评价。
水湖色,是罕见的颜色,比较清淡,也比较深邃,一般不用到衣服面料上。我只在一本红学女性周刊上见过水湖色的丝绸小袄,那是一件价值不菲的苏州手工刺绣挑染品,穿在万种风情的女子身上,就算貌不出众神韵也定压人。我就幻象有一天我会不会也有那么一件小袄,然后再吟唱两句独立小桥风满袖,盈雪探窗愁无休。呵呵,真是想想就美。
我身上的这种怀旧气息曾让弦子颇为不解,她说你这个小娘子是不是转错了世,我就用俄语骂她神经病,反正她也听不懂。如果她追问个没完没了,我就告诉她我刚才在说弦子真是集古今贤淑为一身的美女。她鼻子一耸,调皮地嚷,不稀罕,不稀罕,我就是我,田永丽,又名弦子。
美女这个称呼太泛滥了,幼儿园的小娃娃也称美女,大马路上的婆婆阿姨也称美女,它好像跟性别直接画了等号啊,所以我们真有必要排斥这个称呼了。这些都是弦子的理论。尽管在我看来弦子算不上真正的美女。可弦子说,所谓的美都是一种夸大的视觉混淆,你说当红的那个叫什么淇的大嘴女人美吗?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