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老》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上有老- 第1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由于母亲连轴儿不睡,眼里已经没了一点神色(只偶尔白天眯一小会儿,晚上还是闹。我们有意尝试颠 倒她的睡眠习惯,尽量使她白天不睡或少睡,但不行)。  
  母亲经常哭着提及给她钱,“买纸(烧纸)”、“烧纸……”“妈呀妈呀——”的叫嚷,憋得脸涨红, 极吃力和难受。  
  她说她想回老家——  
  “送我家去……”母亲哭着求我,拽我的手。  
  “还回哪儿呀?这就是家!”  
  “家去……”母亲还哭,“送我走……”明白了,她是指回农村的老家。  
  9月9日晚10时许。母亲突然闹肚子,拉了一裤子。刚换上新的衬裤,一会又拉了,床上也是。小任勉强 扶母亲去洗手间脱光衣服冲洗,还是边洗边拉,完全失禁。看样子像是完全活不下去了。(一晚上手纸换了 三卷,裤子换了三次,到最后只能在床上给她垫上厚厚的手纸。吃了几片痢特灵,仍止不住。)  
  一早叫何大夫。黄连素、颠茄片、复方新诺明合用,药力强劲,总算不拉了。  
  哭闹却更加严重。不单在夜里,白天也闹也哭。  
  输液成了麻烦事。母亲不能安坐,浑身较劲、挣扎。滚针还得重新扎,受二茬罪不说,母亲的手臂上总 留下青一块紫一块的淤血的斑痕。  
  12日,周四。我们决定一早送母亲去民航总医院检查(社区医院显然已经无能为力)。照过CT ,诊断 为“多发性脑梗塞,部分陈旧,加脑动脉硬化”。母亲被缓缓送进CT机下面的床上,缓缓推进检查仓。母亲 的形容瘦小而且安详,让我突然联想到母亲如果死去,样子也应该大致如此吧?不禁伤心难奈。  
  医院建议住院观察。经我们再三解释(1、家里还有病着的八十多岁的父亲,他肯定不能同意;2、母亲 住院的费用全部要我们自己负担——我们还是以此站不住脚的理由,再次牺牲了母亲的利益),最后决定开 些药(血栓通和一些片剂),回去由社区到家上门输液。  
  6.  
  就在母亲看病之前的那天清早,小任接到老家的电话,说她远在甘肃天水的父亲不慎从山上摔下来,情 况很重。  
  她匆匆辞别了我们。扶母亲下了楼,小任趴在车窗上最后看了母亲一眼,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我们常以 为这个平时很少讲话、刚来时脸上还带着典型的两块“高山红”、不太伶俐的小姑娘,一定也不会有太丰富 的感情——我们错怪她了。  
  父亲此前不断向我告状,埋怨小任“一出去就大半天不回,家里没人……”“你妈摔了都没人管”之类 的(父亲一贯拿不懂事的母亲说事,其实是为表达他自己的忿怨),小任听不入耳,但也不会强辩。  
  后又怀疑她偷了给母亲的戒指和钱(后来发现纯属父亲的捏造),亦或在他饭菜里下毒(无中生有,他 曾看过电视里有类似情节,硬往自己身上联系)。               
  有一天,小任端饭盆进到他屋,父亲固执地认定,小任手上捧的是给他预备的骨灰盒,怒不可遏地把小 任轰了出去。  
  听到小任的转述,我一下子觉得不寒而栗。倒不是因为父亲的无理取闹蛮不讲理,而是我曾听说过—— 老人通常出现这种遇见神鬼等幻觉,便意味着来日无多了。我有一个朋友,在他爷爷病危期间日夜守侯。后 来,他的爷爷老是在幻觉中,发现有人抢他床头柜子里的药      
,并经常念叨死去的人的名字,还说,有人动了他“上路”用的纸钱(问他“哪儿呢?”则定指向屋子里一 个明确的方向——“那不吗?——就那儿!”)一个月后,朋友的爷爷就去世了。  
  我怀疑人在死之前,是否真的会有很多征兆?阴阳两界是否真的在人气息微弱的时候,有一种不为人知 的神秘的沟通?  
  母亲既已这样,又开始担心父亲了。  
  一家人兵分几路。在我和二姐、三姐送母亲去医院的同时,父亲有大姐在家照看,妻子负责把小任送回 公司(这是规定,辞退时必须雇主亲自将服务员送回并办理相关手续),再跑到另一家公司,领了一位新的 保姆回家。  
  是夜。母亲仍旧不能安睡。三姐过来值守,嘱咐我们母亲哭闹时谁也不用起来,由她一个人哄,否则第 二天都甭打算上班了。(日子还长着呢!)  
  三姐整整陪母亲坐了一夜没合眼。我在母亲的哭喊声中,倒睡了个安稳觉。据三姐讲,母亲那一宿翻来 覆去,躺下起来躺下起来,稍不顺她的意,就用手拧人、打人,劲儿很大,生气了就把床上的枕头、被子等 一股脑胡撸到地上。情绪十分焦躁不安。  
  看来母亲是要以无休止的哭闹,与大家长期战斗下去了。  
  面对母亲的病痛和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尤其是在夜里),只靠保姆一个人恐难尽心和胜任(再说还有 父亲,以及大量家务要做)——下下策:只能我们姐儿几个在我这儿轮着“上夜班”。  
  当时我能想到的救治母亲的希望有(唯物的和唯心的):1、送她回老家一段时间,换换环境,看有否 改善;2、买电影《喜盈门》VCD影碟(母亲平时最喜欢的一部农村电影,曾百看不厌。),借以找回记忆; 3、到中医院试试,看有否转机;4、住院治疗;5、去雍和宫烧香拜佛,保佑母亲平安(在人力所不能及的 危难中,往往只能求助于一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  
  我们还想到,如果能找到一位全天候型的保姆,日夜照顾他们(晚上几乎不能睡眠,必须随哭随到), 我们愿给付她双倍的工资。  
  17日,妻子从杭州出差回来。说她这次特地到灵隐寺拜了佛,极虔诚地保佑母亲的病能好转。不可思议 的是,连续哭闹了四个晚上的母亲,在妻子回来的当晚竟能安然入睡,而且坚持到第二天白天都一直很好。 那夜的平静,反倒令我们忐忑不安。  
  但第二天夜里,母亲又哭闹如常了,且变本加厉地补回来。               
第八章 心重与重心    
  1.  
  父母得病这几年,我整个生命的重心全向着他们这边倾斜,搞得自己疲惫不堪。。出浴时发现,大把大 把脱落的头发,堵塞在浴缸的下水孔处。从青春到苍老的转变,竟在倏忽之间。        
  很多人的人生轨迹也许大致如此吧——四十岁以前,为父母活;四十岁以后,又时刻为儿女活着——什 么时候可以为自己活一回呢?  
  那时听到来自朋友或家人最多的一句劝慰就是——想开点!你的心太重了……  
  一语中的。  
  不错。在对待父母的问题上,我是心太重了。很早以前就是。我以为这是性格使然。但“心重”并不等 同于“孝敬”。我自知即使那时的我,也还远远谈不上“孝敬”。  
  2001年重阳节,由于工作原因,我被派往海淀区一家敬老院慰问老人。去时给他们带去了糖果、衣物等 简单的慰问品。  
  老人们知道我们要来,有组织地在楼道站成两排,夹道欢迎。他们把果丹皮等食物紧紧贴在自己怀里, 生怕被人抢去似的。他们在院子里有组织的集体晒太阳,聊天。你会发现他们中也会拉帮结党。有些性情孤 僻的老人被冷落在一边,比冬日的阳光更清冷。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拉着我的手,紧紧握着不松开,眼里莫名地闪着浑浊的泪水。他们好像孤独封 闭的太久了。他们多么希望与人的交流,或仅仅是握着你的手,好让他们有确定的依靠。  
  进得双人间寝室,一股呛人的尿臊味充塞口鼻。凌乱而单薄的被褥,简陋的药品……据院长说,老人们 的三餐都是经过合理搭配以保证营养(其实也都很简陋,青菜加少许荤肉而已)。厕所是院子里的公用厕所 。尚能自理的老人都是自己去。我亲眼看到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扶着墙艰难地往厕所挪动,还有的正一边 出来,一边两只手揪着随时可能褪下来的裤带。老人们热情地把我们往屋里让,意识不到我们迟迟不肯进去 不是出于客套,而是不习惯那股呛人的尿臊味(他们呆得久了,肯定闻不到)。  
  院长说:在北京来说,他们这儿已经算条件很好的敬老院了。不仅附近的村民往这里送,连住城里的都 来。今年的床位已经全部住满了。  
  北京正规一点的敬老院好像都很抢手。由于条件、床位和人手所限,大都规定只能收生活行动自理的老 人,半自理都不要。那些瘫痪在床的,吃喝拉撒完全要靠别人的,不能自理、更甚至患有严重精神障碍的老 人,几乎没有哪家愿意收留。  
  就是说,有些老人,成了连敬老院也不愿收留的,被遗弃的群体。  
  我问院长:“这里面住的,是否孤寡老人居多?”  
  答:“大都是有儿有女的,老人自己愿意来。”  
  “儿女好多都是当处长什么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月过来看老人一次,可孝顺了!”  
  ……哑然。  
  对孝顺,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家家有老人。可见有老人的家庭,也并不一定都成为子女在社会上为事 业打拼的障碍——看你怎么想。  
  不一定每个子女都为父母“心重”。你不能说他们不“孝敬”——他们也许才是用行动践着忠义“大孝 ”的人!为国家,为社会!  
  看着一个个老人送别我们的不舍的目光(我们既不是他们的亲人、儿女,而相聚竟短暂到以一两个小时 计——他们何至煽情若此?),我茫然了——他们是可怜的,也是可爱的一群老人。由此我又想到我的父母 ,为他们能在我身边,与我朝夕相处(的确只有“朝夕”相处,其余时间都在外面忙工作)感到庆幸。  
  父母的目光是那样理直气壮,有恃无恐。至少他们生活在可以自己做主,自己说了算的家里面,是否因 此也变得不再可怜复可爱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