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在胸中膨胀,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她就只是看看大伙,又看看满脸疑惑的他,一双明净的大水杏眼里全是犹豫——
“你……还好罢……”那男孩不自然地说着,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种大人才有的深沉的味道,让紫萧忍不住就牵起嘴角朝他笑了一下。
“妹妹你快回来,我们重新来过,”金桂看上去有些急了。
“哎呀金桂,我们要遵守游戏规则嘛,”却是以往游戏中总在扮新娘扮公主的那个女孩子走上来尖刻地说,“规则是新娘碰到的第一个男孩子,所以碰到了他就是他——”
“可他不是我们一起的,”金桂依旧不服气。
“他是男的就好了呀,”那女孩似乎别有用心地扬起了头颅,“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哎妙妍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分明就是嫉妒我妹妹——”
“我没有!我只是在按规则办事——”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那男孩终于忍不住好奇地小声问。
“我们在玩迎新娘啊,”紫萧轻声说,“我做新娘,我第一个碰到的男孩子,也就是你啦,你做新郎——”
男孩的脸一下子就红到耳根,他忙不迭地垂下头去,苍白的手指不停地玩弄着宽大的衣角。紫萧看着好笑,却突然发现他的侧脸格外清秀: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与有点忧伤的唇线,让她不由得一下子就看呆了——
“那你倒问问紫萧答不答应罢,”那叫妙妍的女孩子不满地扁了扁嘴,“她要是愿意从了他,我们就继续——”
“不行,怎么也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同意——”
“你又没说你要演妈妈——”
“可我是她姐姐……”
“我们……可以自己玩么……”却是那男孩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我不喜欢她们,她们太吵了……”
“可是这个游戏是要大家一起玩的呀,”紫萧倩声说,“要不我们就开始吧,”她大抵还没注意到姐姐和妙妍在吵些什么——
“紫萧我不让你和他一起玩,”金桂依然在不懈坚持,“我认得他,他就是那个家住在长干里巷子头上最破烂那间房里姓萧的小子——”
众孩童一阵哗然,而妙妍似乎更嚣张了。
“怎么样,萧家哥哥,你愿意做她的新郎吗?”那语气一听就是别有用心,“紫萧可是我们这一带——最——漂亮的女孩子——”
她故意强调那个“最”字,很明显在她的心里那个字是被加了引号的。
“芷萧,我们走,我们到别处玩去,不要理他们,”那男孩子仿佛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就像着了魔一般地抓起紫萧的手拉着她朝小朱雀河上游的方向跑去。紫萧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就只是跟着他跑,却觉得脚下像生了风一般,很快众人的身影就被甩在了视线之外——
“可是……你放开我……”她一下子就开始慌了,“我不要跟你走,我要去找姐姐——”
说着便不由得哭了出来,男孩子大抵是吓坏了,他连忙停下脚步,不迭地就想用自己宽大的袖管替她揩泪。紫萧抽泣着,她不认识这个地方,荒无人烟的,只有山和朱雀河,只有林间的鸟鸣与潺潺的流水声。男孩不知所措地说着对不起,说如果你不喜欢我就送你回去,这让紫萧一瞬间觉得他没有恶意,他只是想要和自己一起玩——
“那我们就回去,我们一起玩好吗?”
“可是我……可是我……”男孩有些迟疑,却最终还是忍不住把话说了出来,“可是我只想和你一个人玩……”
“呃……可是我们在玩迎新娘啊,”紫萧有些委屈地扁起了小嘴,“迎新娘只有两个人没法玩的,这是我第一次做新娘啊……”
“哦……这样啊……”男孩子大抵用了很长时间的支吾在组织语言,“如果你想玩那个游戏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我们两个可以的,我们是,你知道……我们是……术士……”
“术士?”紫萧可从来都没听过这样的名词,“什么是术士?”
“你不知道术士?”男孩子显得有点惊讶,但这样的神情很快被浓烈的羞涩掩盖,“我们现在是‘术士江都国’,皇上是术士,很多人都是术士,我是,你……你也是……”
“我怎么会是呢?术士是会法术的人么?”
“是啊,你身边有没有发生过一些……奇怪的事……”
“有啊,”说到这个紫萧明澈的水杏眼似乎亮起来了,“你看,我的花儿会跳舞——”
说着她就在路边摘下一朵野花放在手里,让那花瓣在掌心一开一合。男孩子也弯下腰去折了一枝草叶子,向半空里一抛,那绿叶便扑着翅膀像鸟儿一样飞起来,又轻盈地落在紫萧的肩上,她开心地把它捧起来。
“这就是法术啊,”他的言辞听起来通顺多了,“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变出来——你自己也行的。”
“真的吗?”紫萧终于开心起来了,“那我们就来玩迎新娘吧,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过我们要准备很多东西——花这里有很多,还要沃盥的酒杯。同牢礼那些吃的可以用浆果代替,还要有一对葫芦——”
“嗯,这样的成吗?”男孩子就把树叶变成了酒杯的形状,并在里面盛满了朱雀河的水,他在河岸边的泥土里画了一个方块,那边奇迹般地升起成了一张桌子。紫萧兴奋地采来山花和野果,对着清澈的河水盘起自己的发。男孩子就坐在一边安静地看她,她站起身,他便轻轻牵了她的手。
“请新妇,”她一饰两角地代替司仪轻声说。他扶她走向那小小的土台,很标准地向她行礼,之后两人一起在台前面对面坐下——
“新郎新娘行沃盥礼,”她念着,似乎喜欢上这样氛围了。周围安静得只有风声水声与虫声,春草的清香扑面而来。他将凉凉的朱雀河水浇在她的手上,她也小心翼翼地倾倒着他的树叶杯。双眸望向他幽邃的黑瞳,她仿佛看到了那其中深埋的憧憬与隐藏的欢欣。新摘的野果酸的甜的,他用手指在土的桌上画了个圈,那四周便开出了缤纷绚烂的花朵。
“新郎新娘行合卺礼——”
不知名的坚果壳被变作了葫芦,她用自己的红头绳将它们绑在一起。朱雀河的水甜到了心里,有蝴蝶翩翩落在她发际的花间。碰杯,喝下一半,交换,饮尽——两人的脸颊都涨得嫣红。他牵着她的手起身,递给她一个很温馨的眼神,然后轮到新人拜天地。他说我们是术士,应该按照术士的礼节来拜,因为没有神君像,我们朝着北方就好了。
“神君?”她对这些新鲜的词汇满是好奇。
“神君是术士参拜的神祗,我们要拜的是玄武神君,”他说着就拉她面向北方站好,“一拜玄武神君,跪——”
她便同他一起跪下,朝北方拜了四拜——其实正规的拜堂是神君八拜,父母三拜,夫妻一拜,每一拜都是稽首礼。只不过那个时候,一对只有十岁的孩子也不能完全记住繁冗的礼节:他们只是在玩一个游戏,并没想过一场游戏就可以编织永远,也不会考虑未来怎样,他们只是彼此陶醉在花香与玩伴的眼神里。直到游戏结束,紫萧才终于从做新娘的幸福里回过神来,看着双颊酡红的他,一瞬间记起堂都拜过了自己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叫萧残,表字是颙光,”男孩轻声说,“萧是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萧,残是一道残阳铺水中的残。”
“哇,你也读诗的,”紫萧的眼睛仿佛被点得愈亮了,“只是,令尊大人怎么会想到给你取一个‘残’字?”
“家母为我取的名字本是火字旁的‘燦’,”萧残的容色看上去有一点怪异,但他随即掩饰了它,“不过‘残’字是我自己改的,我不喜欢火,不喜欢太繁华的街道、太多的人,我不喜欢太耀眼——”
“你不耀眼,你是那种淡淡的感觉,像水——”紫萧曼声说,“可是太忧伤了不好不是么?你看你是术士,会变出很多好东西——”
“法术不能改变我们的天下,”萧残讲得很认真,“就像我们把东西变来变去,严格地讲那叫幻术。幻术的幻一方面是变幻,另一方面就是告诉我们变出的东西都是是虚幻的。我们学法术是为了驾驭生活,但不能够改变命运——”
“哦,这样啊,”紫萧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崇拜,“你懂得好多,可是我们怎么用法术驾驭生活呢?”
“术士学堂会教我们的,”萧残说,“等我们到了十三岁,就是圆锁那一年,术士讲那一年魂魄就全了,就不再是小孩子——那时候我们会收到鸽子带来的信,之后就可以到皇城对面的四方庙去请一支法器。到了二月初二那一天学堂会有船来接我们,我们就坐着船沿着朱雀河一直下去,出城门,再往下游走——你知道就去了江水。江水在学堂的北面,下了船就可以看见紫微山的山门,学堂的全名是‘紫微山术士学堂’,就藏在山里,据说很大很大——”
“这就是为什么二月初二我们不能去朱雀河边玩?”紫萧若有所思,“可他们都说是有蛟龙会捉小孩子去的——”
“他们这么说?”萧残不不屑地笑了,“在那些国人看来,我们的船队就像一条龙——可事实上它是船队,只有术士看得到的……”
于是就这样,紫萧被带入了一个属于她,但她从不曾真正认识过的世界。她才知道原来术士的世界里“国人”的概念是相对于术士而不是官府而言的,她才知道原来在城外一个并不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叫做紫微山的,专门培养术士的,不知道究竟有多大的学堂。
于是梦从这个地方开始了:几座山,一条河,两个孩子,一个崭新的世界。谷雨前后,天空的色彩奇异而美丽,自幼生长国人之家的郁紫萧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在术士的世界里度过传奇般的一生,甚至她的故事会被后人代代传唱。她没想到一场误打误撞的游戏就仿佛是上天刻意安排,女孩子蒙着眼睛,第一个碰到的,就是她命中注定的新郎。
从那天起紫萧小小的心里多了一个梦,梦里依稀是朱雀河的尽头,一座藏在深山里的仙境一样的学府。有个男孩在向她招手,他可以变出很多新鲜的东西,还懂好多自己从来没听过的故事。她开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