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不知道还能带谁,只不过这是见皇上,捎带还在东君眼皮底下。况且,就算自家真豁出去了把楚寒秋带着,这种误会场合楚寒秋不劈了他才怪。
所以他不得不找一个女孩子——可问题是他找不到——尽管家里摆着个现成的,他是打死也不愿意跟莫琼卿同学手拉手去见皇上的。慕容枫认为他担心多余,因为光朱雀道就不知有多少女孩子排队盯着他姬天钦,他随便撞一个就成了。结果姬天钦说他不愿意得罪人,尤其是自己道里的,到时候人家想歪了不好办,自己已经够烦不过来了。慕容枫一个枕头砸过去,说你甭给我装清高,还怕别人家想歪呢——就你,全学堂说你断袖你该怎么地还怎么地——
“喂,月奴你给我作证啊,”姬天钦连连叫冤,“我什么时候对你怎么样了,现在连他慕容江湛都冤枉我——”
“我可没冤枉你呀,”慕容枫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我只是想说你这人不太在乎别人的眼光而已——有我和四弟天天盯着你你敢对三弟怎么样啊——”
姬天钦把枕头砸了回去。
不过慕容枫这两天可是兴高采烈,玩笑归玩笑还是给二弟找个女孩子的实在,最后迫不得已追着姬天钦满学堂跑,撞倒谁谁就中彩。这个主意虽然损,但事实证明,效果还真不差。
那个女孩抬起头,轻轻叫了声姬公子——姬天钦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她便是当初某个下雨天他在主峰下密道里救起的国人女孩风林晚。
白虎道女祭酒,不得了不得了——
鉴于姬天钦一直很想把楚寒秋带上琼林宴,看到白虎道祭酒慕容枫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苍龙道祭酒路曼吟。今年的状元是个女孩子,他觉得他们可以去找她试试。曼吟听到这两个人的来意笑得满脸无奈,她说你们还真跟我心有灵犀,我本来是准备找楚素商来着——当然那时候我也没觉得我会是状元——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不得不换人了,这对我很重要——另外,转告楚素商我其实很喜欢他的——
这女人,其神奇程度直至慕容枫和姬天钦二君都对她无语了。
日中时分,众人均已准备停当。路曼吟从家里走,当然慕容枫和姬天钦丝毫不关心她的神秘男友是谁。芷萧本不想弄得很复杂,可看到风林晚的盛装打扮碍于情面也不得不在髻上添了支凤钗。慕容枫幸福得像花儿一样,尽管芷萧淡定得让他有点不舒服。四人依旧乘了天马驾车飞到皇城,脚还没站稳便被引入堂中朝拜。皇帝是个只比他们大一岁的少年,清澈的眼睛里还闪着些孩子的灵慧与顽皮。东君神情严肃地站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有钟声沉郁地响起。
“臣慕容枫叩见圣教天子,并叩请东君崇安。”
芷萧随他行教中再拜稽首之礼。这是最庄重的礼节,她只在入道时行过一次,只不过拜神祗需四拜,拜君上三下就够了。
“臣弟天钦叩拜皇兄,”姬天钦的行礼方式好像和大家不太一样——纵使他千万般讨厌他的平国府,这种大场合还是要依礼而行。皇帝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竟与他有几分神似——据姬天钦自己说,皇上是姬家他唯一能说上话的一个兄弟,他的圣讳是天澂,当皇帝以前他一直喊他小名的。
“臣路修远,叩见圣教天子,并叩请东君崇安——”
也许慕容枫和姬天钦都没在意,但芷萧一眼就注意到了——曼吟身边那个身影,一举手,一投足,即使束了发换了礼服在她看来也那么熟悉——阿残,阿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次你不是状元,却依然站在状元的位置上向君王叩拜承恩——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记得我熟悉的你最不喜欢这样。可是如今,你站在这里,不是君命难违,而是你自愿。你自愿,自愿牵起她的手,自愿与她共享这次万人瞩目的殊荣。你黑色的眼睛里依然看不出一线色彩,可是我知道你愿意这样做——牵起她的手——圣上钦点的女状元,父亲是江城名医母亲是清流宗的嫡派传人。她比我优秀,比我美丽,比我更能做你最好的助手,也比我更懂你的心,最重要的是,她有着纯净体面的术士血脉——你曾对我说清流宗是苍龙的嫡系后裔。青青的女儿是瑶琴所化,史书上说姒瑶自幼能奏弦索,传下一套精湛的琴艺,便是如今的清流宗。她才是你的青青,她才是你命中注定会去一生守候的那个人,我永远是个微不足道的蛮子,是你某一天厌烦掉就会以不可饶恕的死咒亲手相向的傻女人。好在,我看透了,今天,我终于看清了你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做——也罢,反正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如果我还是不能忘了你,那便只能算是,我自己造下的罪孽。
可是为什么眼睛里又开始感觉到酸楚,为什么心室里依然盛满了委屈:阿残,阿残,你携着她的手,目光却呆滞地望向远方,是不是因为你的心中,还对以前的那个人,存有着一星半点的不舍。你曾深爱,我曾经从未怀疑过你的爱,只你不肯承诺,因你知道你早晚会选择现实。如今,你选择了它,你挽着她的手,我看不见你眼中的爱意。但你看起来很坚定,因她才是你应该的那个,而我不过是个错误,不过是个——小蛮子——
小蛮子。
芷萧只觉得有湿的东西开始从眼眶里往上涌,至于皇上说了些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进去,然后就稀里糊涂地坐上了琼林宴的酒桌。樽里被斟满了酒,这一桌全是同龄的少年。皇上像慕容枫和姬天钦一样开心,他说朕当了三年的皇帝,这次琼林宴是第一次四个道都有人在——大家要好好庆祝,我们就从探花开始,也不用作诗,就每个人说句祝酒词好了。
一听不用作诗慕容枫大叫痛快,皇上真是爽快人,不过打头炮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是祝大家吃好喝好,之后轻轻碰了碰身旁目光凝滞的芷萧。
“啊?”她仿佛还没从回忆里清醒过来。
“郁姑娘可以对大家说些什么,”皇上欢快地说,“也可以是其中的某个人哦——”
他以为他自己很风趣,殊不知这正是一条一触即发的火线——
“那么好,”芷萧木讷地举起酒樽,悠悠地开口,“我就祝我们酒桌上的某个人,和我们聪慧美丽血统高贵的江都女状元白头偕老——”
——此话一出,众人均倒吸一口冷气。
“芷萧,不是,我和颙光……”
“萧颙光我劝你最好喝了,”芷萧毫无头绪地说着,端起酒樽仰头一饮而尽,“当着皇上的面别让我下不来台——”
有泪在眼眶里打转,慕容枫想止住她却被推开,萧残张着嘴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曼吟企图让芷萧镇定下来,而姬天钦只是示意皇上和晚儿别插手,免得添乱适得其反——
“芷萧,你知道颙光他不喝酒……”
“我当然知道,但你的酒他总会喝的,不是吗,”她不知道怎么就失控了,两行清泪开始如断线的明珠一滴一滴打在空的酒樽里,“他会喝的,他现在可开心了——你知道他现在可开心了,有了什么苍龙嫡系传人,纯血统的女状元,谁还会在意那个肮脏的小蛮子!”
“芷萧!”
此时的芷萧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尽管也知道皇上在,她只是想把心里这许多天积郁的委屈统统吐出——放下酒杯甩开慕容枫转身离开,曼吟连忙朝皇上打了个拱匆匆追去。皇上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让萧残也赶紧出去,而慕容枫被姬天钦打住了。
“朕以前一直以为萧颙光是个书呆子,没想到你们段里最优秀的两个大美人儿竟然在为他打架——”皇上慨叹连连,“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而此时的慕容枫特别有种想把皇上拍死的冲动。
芷萧一口气从大殿里跑出,完全无视众人的眼光。曼吟一直追她到殿外汉白玉砌的栏杆前,看她伏在那里哭,便轻轻用手臂环了她的肩膀。
“芷萧,你知道吗,我这次本来是打算请楚素商来的,”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三个还会在原来的位置,你和他,我和素商,这次琼林宴只有我们四个人。我晓得素商也知道你们的秘密,他会一直支持你,就像我也会一直支持颙光。我们约定,我们会一起支持你们两个,让你们可以开开心心地在一起,谁都不要难受——素商不想看到你难受,就像,我也不想看到颙光难受……”
芷萧肩背的起伏轻了些。
“所以我们约定,一定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要你和颙光幸福,我没想到会发生那些事,而那之后,我就决定我要带颙光来,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我只是想要他看到,要他看到你到底有多在乎他——他总感觉不到你在乎他,是因为你对每个人都一样好。可我知道在你心里他有多么不一样,只有女孩子懂女孩子——要我说你不是他想的那样,你并不是恨他会选择所谓的邪道,而是你觉得你如此爱他,他却不够爱你。你离开他是因为你想要他的承诺,你恨他是因为你觉得他在乎你的血统……”
“他的确是在乎啊……”芷萧终于抽泣着抬起头来,“要不他怎么把那样的话会脱口而出……”
“他说这个,是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曼吟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你不知道在他心里你有多完美,他不是能包容你的弱点,而是根本看不到你有弱点,他觉得你是神君赐给他的最珍贵的礼物,可是他却配不上你,他总以为他不够强大到可以好好保护你,所以他才会那样埋首书山、钻研经咒,想要成为天下最强大的术士……”
“那只是他喜欢……他变强大了会觉得我配不上他……我的血统……”
“傻妹妹,你倒看看,是他在乎血统呢,还是你在乎?”
芷萧被她这个犀利的问题问得甚至忘记了抽泣。
“你在乎他,你在乎他看你的眼光,”曼吟继续柔声说了下去,“你怕他不够爱你,你觉得你在被他伤害。但事实上,这世上他最害怕做的一件事情,就是伤害你……”
“那他为什么要那么说,那时候我明明在帮他……”
“起初我也不理解,然后我问他,如果当时,冲上去的人是我,他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