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弯腰,拾起信封,打开。里面的字迹映入她的眼帘。
她的脸色立刻变了。
“这个人我杀不了。”她对黑衣人说。
“一千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黑衣人答非所问。
“再加十倍我也不做。”她坚决回绝。
“五百两就足以收买他们的任何一个下人杀了他。”黑衣人淡淡的说,“无论是不是你杀的,这孩子的最终结果都是死。区别只是这笔钱给了谁而已。”
她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手指相互用力捏着。
“你的口碑一向很好,”黑衣人说,“从没拒绝过任何顾客。”
她抬起眼:“十天。”
“七天”,黑衣人立刻回答,“顾客急等着这条命,晚一天杀都不行。”
“八天,否则告诉他,我的口碑变差了。”她冷冷的说。
“七天,”黑衣人说,“但我可以告诉他我晚找到你一天。”
她把信封收进怀里。
“还有一件事,”黑衣人看她要走,急忙说:“你看出了几处破绽?”他轻轻踢了一下已经僵硬的那个假老太婆尸体。
“五处。”她回答。
黑衣人眯起眼看着地上的尸体。
棍子乌黑发亮,但十分结实,明显经过精心打磨,而且居然是上好的松木做的,绝非一个贫穷的老太婆能使用得起。
裙子很破,所以衣领在脖子处松松垮垮,露出了明显的喉节,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男人。
篮子的布又厚又大,纹理密实,而且十分干净,只有象“贡料居”这样的高档店铺才会有,这可不是一个贫穷的老太婆能买得起的。
加上这个假老太婆刚才走路时居然没有喘息,向她走去时步伐矫健,一共四处破绽。
“第五处是什么?”黑衣人问。
她动了动身体,黑衣人看到了她身后石碑上的字。
石碑上刻着:“慈母王张氏之墓。不孝男子微立。”
黑衣人的眼睛里现出笑意:“不错,我的伙计扮成一个老妇人,说这是他老伴儿的墓。但是,你知不知道女人和女人也可以结婚的?”
“不知道。”她心里有点恼怒,不知他这么胡说八道干什么,“女人和女人也能生孩子吗?也可以有儿子为他们立碑?”
黑衣人第一次不再叹息,而是发出了笑声:“当然不能。”
她转身就走,不打算再听他胡扯。女人和女人结婚,扯蛋!照这样说,男人不是也可以和男人结婚了?那成什么世界了?
“下次别再放蛇。”她边走边说。
“我以为你会杀了那蛇。”黑衣人看来还不想结束谈话。
“第一,我的工作是杀人,不是杀蛇,第二,没人付钱让我杀了这蛇。”她的声音渐渐远去。
黑衣人悄立良久,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他的眼睛里突然涌出泪水。“心心,你这是何苦呢?”他轻声说。
天空中一声霹雳,雨点劈头盖脸的浇了下来,不一会儿,黑衣人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她没有进城。现在城里一定在大肆搜捕杀手,虽然最终一定是抓上几个倒霉的了事,但现在风声正紧,她没必要进城去冒险。何况,在城外她还有事情要做。
转过南城门,又走了三里左右,天已经黑下来了,在她眼前慢慢现出一个小小的院落。
她身形忽然纵起,用起了轻功,如同一只飞雁轻轻掠过院墙,熟门熟路的来到一间屋子的窗外。她润湿了一点窗户纸,轻轻捅破,向屋子里看去。
屋内十分整洁,地面一尘不染,空荡荡的房间里连一张椅子都没有,只在正中放着一个十分华贵的柜子。柜子上摆着香炉,香烟缭绕,一闻就知,这是最高档的檀香。香炉后面供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张心心之灵。
是的,她心想,这就是她自己的灵位,她就是这个张心心,她已经死了,至少对这院子的主人而言,她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
门一响,一个男人被两个丫环搀扶着慢慢走了进来。他面色死一样惨白,一边走一边喘息着,肺子里好象在拉风箱一样,每走一步,腿都要抖上一会儿。
两个丫环虽然都十分壮实,一看就是健壮的村妇,但搀扶着这个男人仍然十分吃力,因为这男人身上连一丝力气都没有,双腿不停的哆嗦,手也无法抓紧两个丫环。但两个丫环又不敢太用力搀扶他,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他那细细的骨头给捏碎了。虽然两个人搀扶一个病人,仍弄的她们满头是汗。
男人终于走到牌位前,他慢慢跪了下去。
两个丫环对望一眼,知道难熬的时刻到来了。
“心心!”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了尖厉的叫声,好象刚刚和心爱的女人决别一样,“我是阿土!我又来看你了!”他的眼泪淌满衣襟,“他们不许我天天来看你,一开始是让我三天一来,然后是十天一来,现在,每三十天才允许我来看你一次!我想你啊心心!”阿土突然用头向地面用力撞去,喉咙里发出象野狼一样的哀嚎声。
两个丫环早有准备,双双拉住阿土的手臂,阿土的头垂着,眼泪一滴滴落在地面上,他已经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是在那里嚎叫着,那种撕心裂肺的嚎叫,听得人脊背发凉。
天空中一道霹雳,闪电瞬间照亮了张心心的脸。她已满脸泪水。她感觉自己的腿也在发抖,身上一阵阵发冷,喉咙里好象噎着什么,让她无法呼吸。她把手伸到嘴边,狠狠一口咬下去!
她白嫩的手上立刻流下鲜血,鲜血混合着雨水向地下流去。但她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被撕裂开了,痛的她无法思考,无法站立。她慢慢软倒在窗外,大雨浇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天空中雷鸣电闪,好象天神也在发怒,要惩罚她如此狠心的欺骗和抛弃深爱自己的夫君。
她再也忍不下去了,探手把皮口袋里的四百两银子拿出来,放在窗外,挣扎着爬起来,向院落外冲去。
城北,一大片破落的茅草房一个挨着一个。这里是最贫苦的人的栖身之所。他们不但没有家当,甚至没有土地,连进城住茅草房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们交不起城里的人头税。然而城外是一个危险的世界,强盗、野兽、相互攻杀都自称皇帝的叛军,无论哪一种都会让这些近于赤贫的人面临灭顶之灾。所以他们只有相互依靠,聚集在一起以求自保。
在这大片的茅草房中,有一处有一点特别。表面看,与别处没有什么不同,破落的茅草屋顶一个挨着一个,让人担心一旦失火,人们如何逃生。但如果你绕着这个挨得很密的屋顶走一圈,你会奇怪的发现,这些屋子居然是连在一起的,中间连个缝隙都没有。如果你好奇心过剩挨个去推那些破旧的木门,你会更为吃惊的发现,这些门只有一个能够打开,其他的门后面都是上好的青砖砌成的墙壁。
那唯一能打开的门里,是一个另类的世界。在茅草屋顶下面,是整根的上好木料和琉璃瓦建造的屋顶,只不过在这个真屋顶上面又用茅草建造了几个假屋顶,为了更逼真,还让这些屋顶错落有致的排列着,好象是好几间小茅草屋一样。
房间的四壁都是优质的青砖所建。屋子虽然不是很大,但屋内十分整洁,幔帐低垂,宽宽的大床上是“贡料居”买来的被褥。一个梳妆台放在床边,红木的台子,大大的铜镜,梳妆台的抽屉里放着一些首饰。旁边的衣柜里,一些时尚的衣服挂的整整齐齐。
如果在城里,这至少是一个大富人家的小姐的闺房,而在这赤贫的人所聚居的地方,这屋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件衣服,都足够买下整个聚居区了。
不过,千万别打这里的主意!所有住在这里的人没有任何人敢于接近这个神秘的屋子,每个人都知道,这里有厉鬼为崇,一旦你越过了这屋子门外环绕的那一道小水沟,近前三步,必死!
、第三章 胸口的血咒
屋子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奇怪的人。这人身高不足三尺,整个身体好象都蜷缩成一个团,他根本不用弯腰,下巴就已经贴近小腹,后背象驼峰一样高耸。
这是一个侏儒。一个严重驼背的侏儒。自从他收拾完屋子,他就一直那么坐在角落里。房间里有椅子,也有床,但他不去坐,也不去躺。那是小姐的。他绝不会去玷污了小姐的任何东西。虽然小姐现在不在家,有时很久都不回来,但他绝不会因为小姐看不到就去坐小姐的椅子,或者躺小姐的床。
事实上,即使坐在地上,睡在地上,对他而言也已经是美如天堂了。从他儿时能够记事的时候起,他就一直睡在垃圾堆里,他奇怪的体形连乞丐都看不上他,经常被同样在垃圾堆里生活的人欺负。小姐发现他时,他已经只剩一口气,连嘴里都爬出蛆来。
是小姐救了他的命,现在能在这样的一间屋子里生活,他已经十分满足了。
事实上,小姐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坐了自己坐过的椅子,躺了自己睡过的床,但他在乎。
虽然现在他们远离家乡,生活在辽城城外这样一个下等的地方,但小姐就是小姐,永远是青城第一富豪张淡儒张大老爷家的张心心小姐。他永远不会对小姐有一丝一毫的不敬,哪怕这种不敬在别人看来根本是无关痛痒的事。
门外传来霹雳惊雷的声音,雨点打在屋顶上哗哗作响。他慢慢的站起来,头几乎紧贴着地面,一寸一寸的慢慢看着墙壁与地面的交界处。
这屋子并非是小姐建造的,而是。。。是小姐的一个神秘朋友送的,那个朋友一共只来过一次,而且全身黑衣,连头脸都用黑布蒙着。这屋子的确很好,但看来建成已经有一定的年头了,所以如果下大雨,墙角有时会有一点点渗水。
他绝不能容忍小姐住在一间地面上有积水的屋子里。为此他曾偷偷冒险走到门外,把所有可能渗漏的地方都用灰泥认真的涂抹了好几回。然后,他用一把刀在自己的胳膊上狠狠的割了几刀。
那是对自己不听小姐命令的惩罚。小姐亲口告诉过他:“阿福,不要到屋子外面去,不要让人看到你,一旦他们发现你,就会当作奇闻传播,如果这种奇闻被官府听到,我们就再也不能住在这里了。”
小姐的话他从没有不听过。有一次小姐离家过久,又忘记事先给他留够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