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听雨静静看一会,微笑道:“此事,你知之甚多。”
荷香道:“舞文弄墨荷香不会,不过歌谣倒是熟悉非常~”
天空突然下起细雨,逐渐大了起来,石板地很快被染色,晕开的模样像极了墨迹。荷香看了看天空,明白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便对慕容听雨道:“小姐在此稍等片刻,我将马车唤来偏门,车上备了伞。”见慕容听雨点头,荷香便用袖子遮着,急忙跑走了。
慕容听雨站在廊下,满园花香浮动间夹杂了雨的气息。打在花瓣上的雨滴匆匆,令人不免起了惜花之情。正出神间,有两名女子快步走来,三人站在同一廊下,相视礼貌一笑。那两名女子一看便知是主仆,丫鬟正忙着替小姐擦去脸上水珠。那名小姐略施脂粉,生得纤细可人,一双秋水眸子更是动人,连慕容听雨都禁不住多看两眼。不知她熏的是何香料,如桂似兰,又要稍浓于二者。挥动衣袖,香气袭来。
那丫鬟看着雨发了一阵子愣,开口一叹:“小姐身子不好,又何必冒雨前来向花神许愿,京城这些公子,唯有慕容大人入了小姐的眼啊。”
慕容听雨不动声色,实则细听那对主仆说话。只听那丫鬟又道:“京城名姬众多,也唯有小姐才是慕容大人的知己。听说大人是公主选定的驸马人选,我看也公主不过如此,大人又怎会舍了小姐。”
那小姐立刻斥道:“切莫胡说!”只是她带着怒意的声音也如丝竹一般动听。
“如何是胡说,那日大人不是送了小姐一只南海明珠金步摇,谁看了不眼红?若是老爷还在世的,小姐与大人当真天造的一对,如今,小姐却要屈居人下。”
那小姐听后半晌未语,天空突然炸雷,令人心惊胆战,此时她却突然幽幽道:“只要能与他长相伴,又怎么能算委屈?为他,值得。也只有他,才值得。”她察觉到慕容听雨的目光,转过头来羞涩一笑,再不言语。
若是闺中小姐,绝不会让外人将自己心思随便听去,唯有乐籍中人才会如此。慕容听雨想起双全曾说,慕容季偶尔宿在别处,她知道自己不应当猜测,但此刻却心乱如麻。其实她早该想到,他是沧海明珠,又有何人当真看不见他的明光。
慕容听雨离开廊下,春雨打在肩头竟是彻骨寒冷。在偏门附近另找了一处屋檐避雨,风吹来时,雨滴仍旧打落身上。黑发和罗裙被淋湿,若是此时被人看见,定是狼狈万分,但她没有心情在意是否狼狈。
别将自己当做我的姐姐,好不好?那夜话语中的温柔还留在耳畔,刚才那位姑娘也感受过这种温柔么?他的情深似海,又有多少人见过呢?
大雨倾盆,慕容听雨站在屋檐下,任泪决堤。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直到有人握住她的手,她仍然沉浸在悲伤中。眼前模糊一片不能视物,她不敢抬头用红肿双眼面对荷香。那人牵了她的手将她送上马车,她这才觉得手与手的触觉似乎与往常不同。那人的手心有因为常年执笔而起的薄茧,与荷香不同。
车夫在车帘外说:“那么大人,小的待会来接您。”
牵她那人只应一声,却止住了慕容听雨跳下车的冲动。车夫的马鞭打在木架上,慕容听雨鼓足勇气缓缓掀开车帘。
马车行进,多年未见的熟悉容颜越来越远,但她还是看清了他脸上表情。仿佛他的那种表情已经深深刻在她心上,从初遇的那一天起,二十年未变。
刘奇勋站在雨中同她对望,目光深邃,不知他此刻是何种心情。他一直看着她,直到被雨雾遮挡,再也看不见。
第 26 章
雨打风吹后,窗外仍春花缭乱。
“小姐,汤炖好了,趁热喝。”荷香进来时看见慕容听雨正托腮望着窗外春红,红芍绽放,树木的新叶脆嫩欲滴。那一年也是此季,刘奇勋站在枝桠间,眸子中一派云淡风轻。慕容听雨苦涩一笑,伸手接过汤。
“我和车夫赶到却见小姐不在,真是吓坏了,哪知是表少爷送小姐回来。听双全说,表少爷任户部侍郎,虽比公子差些,却也是高官。”
慕容听雨只尝了尝鸡汤,就放下了。转头见荷香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微笑道:“还有何事。”
荷香观察慕容听雨脸色,犹犹豫豫说:“小姐听了恐怕不会太高兴。”
“你且道来。”
“听说……表少爷的未婚妻……是户部尚书的千金。”
那一刻慕容听雨心中竟然想的是:原来他还未成亲。说不出是何滋味,她若无其事道:“年岁不小,姑母也该着急了。”顿了顿又微笑着嗔荷香一眼:“若说我不高兴是因为多年前的事,那你也将小姐我想得太小心眼了一些,我自然替奇勋高兴。过去的事,毕竟过去了,不用多提。”
“这是自然!”荷香连连点头:“听说圣上曾有意赐婚,当年见小姐面相我就知道往后还有好姻缘~”
慕容听雨沉默未语。
傍晚慕容季从宫里回来,听家仆说了白日之事,晚饭后便邀慕容听雨在梅林赏月品茶,荷香与双全在一旁伺候。慕容听雨偏爱铁观音的清香,所以陪她品茶时,慕容季从来也只用铁观音。梅花已谢,梅林并没有多美的景色。或许是因为此景,今夜的慕容听雨也比往常话更少一些。天空出云之月,站在对面的双全清楚地看见,当慕容季敛了眼倒茶的片刻,一直看着梅林的慕容听雨却调转目光。
她注视着慕容季,好像在看着世间最动人的景,最绚烂的兹花,最伤感的遗憾。
因为这般眼神,双全心中深受震撼。他隐隐觉得大小姐今日有些不对劲,但究竟怎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当慕容季抬眼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神已经变了,唯有一派宁静平和。月中天,她终于开口问他一直想问的问题。“那拱门之后可另有玄机?”
慕容季看着她,神情严肃,仿佛她提起不能说的事情。慕容听雨见了,心中一叹,打定主意追问,却不想慕容季抿紧的嘴角逐渐扬了起来,她这才知道他在与她玩笑。慕容季赏了双全和荷香茶点,令他二人回去,独留他与慕容听雨在梅林。月下树影绰绰,偶尔一两声虫鸣响在耳畔,他年轻的脸上泛着白瓷一般的光芒,姿态如此风骨美好。
“忍了许久才问,听雨长进了。”他微笑。
无人时,他唤她听雨,亲昵的语气却令她想起白日庙会遇见的那位姑娘,他又是如何呼唤她呢?想到此处慕容听雨自嘲一笑,人啊,不能交付真心。一旦付出了,就会变得贪心。
“不过见府中人都对此处十分避讳,临时起意而已。”她答。
“萧子夜偶尔住在那处,她不愿让其他人知道她在京城。”当他说出此话时,慕容听雨只觉得尤其奇怪,因为这并不如她心中所想的那般不可告人。
“萧姑娘?”她诧异,“曾听魏伯说萧姑娘是令姐的故友,你关心她也不为过。再者,季太傅去世那几年,想必你也多少受她照顾。不知萧姑娘是哪里人,可还有亲人在世?”
他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嘴角微扬:“当年太傅一死,墙倒众人推,萧子夜便将我带走,辗转多地。后来不幸走散,直到她亲自找来书院。”顿了顿又道:“她早已无亲人,又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不会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的。”
原来他二人的因缘,竟然如此深。慕容听雨心中一时感慨。
未过多久慕容季送她回房,不想慕容听雨正欲关上房门,听得慕容季问她:“听说今日是他送你回府。”这个他,自然指的刘奇勋。
他这般问,莫非他心中很在意?慕容听雨道:“花朝庙会突然降雨,正巧遇见奇勋,便让人送我回来。如此说来虽是表亲,这几年反而很少联系了,来京城数月,竟然今日才第一次见面。须得找个时间去南方府上探望姑姑,父亲去世的时候,听说她伤心的病倒了。”说到此处,她又想起母死父亲不知所踪的伤心事,再加上白昼庙会听见的那些话,脸色十分难看。二人对站良久,她赌气般问他:“奇勋送我回来,与你何干,难不成你还会在意?”
慕容季的眸子如一泓泉水,他微笑摇头,突然低下头碰了碰她的嘴唇。“不是在意,我只是嫉妒他。”
她怔住,又一次因为他的温柔,内心死灰复燃。只是她真的可以留在他身边吗?在她年华渐老的时候,她还能得到这份幸福吗?
身后一声低叫打断了夜色中的旖旎,慕容听雨回过身去,看见荷香睁大眼睛看着他二人,一脸震惊。对视时,荷香像被烫到一般立刻捂住眼睛转过身去,身子却是僵硬的。见她如此,慕容听雨的心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但她的手突然被人握住。那双骨骼匀称的手干燥而有力,令她心中不安的躁动在一瞬间消失了。
慕容季看着她,仿佛想一直看到她心底。他问她:“你怕不怕?”
那个夜晚,他也是如此问她,而她的答案未变,她摇了摇头。但她从来没有问过他,他是否会退却。那日她不敢问,而他也没有说。今夜,他仿佛看懂了她眼中的千丝万缕,露出温柔笑容,回答她:“只要你敢,我就不会不敢。”
第 27 章
荷香背对慕容听雨沉默着,慕容听雨心中一叹,走去将手搭在荷香肩上。哪知荷香受到惊吓般全身一颤,慕容听雨立刻移开手。荷香终于开口,说话声有力无气:“荷香只是太惊讶了,小姐莫怪。”
慕容听雨苦涩一笑,“我明白。”
待她二人就寝,荷香守在外间,慕容听雨一时间无法入睡,侧脸看见荷香躺在外间榻上一动不动。良久,却见荷香突然坐起身,慕容听雨初以为荷香犯了夜游症,却不想听见一声啜泣。
令人心神不宁,幽幽的,伤心至极的低泣。
慕容听雨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主仆这些年,她从未见荷香如此伤心。心中渐冷,隐隐觉得荷香对慕容季的感情,自己恐怕一直未曾察觉。心绪凌乱间,又听见荷香压抑着颤抖的一句话。“我苦命的小姐啊。”
此话如同晴天霹雳,慕容听雨怔了半晌。“可是有事瞒着我?”
啜泣声顿时停住了,荷香哪里想到慕容听雨竟然未睡,吓了一跳。屋中静的可以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慕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