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如同晴天霹雳,慕容听雨怔了半晌。“可是有事瞒着我?”
啜泣声顿时停住了,荷香哪里想到慕容听雨竟然未睡,吓了一跳。屋中静的可以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慕容听雨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究竟何事。”
荷香知道总是瞒不过慕容听雨的,把心一横,开口时已然平静下来。“公子要被招为驸马,不久便会颁皇令,这几日全京城的人都在谈论此事。”
慕容听雨初一听,心中竟也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思绪悠悠飘至花神庙中,那番主仆对话。她们口中的公主,恐怕正是李怡。耳边听得荷香又道:“听说圣上一早便想替公主招驸马,但当时公子婉拒道‘长姊未嫁,臣怎敢娶亲’。”
所以,圣上才会如此热心替她赐婚罢。
室内燃着一盏夜灯,烛火突然跳动起来。见慕容听雨如此平静,荷香反而更加担心。她就着暗淡光线看着慕容听雨,一夜未合眼。第二日早起时慕容听雨脸色不好,荷香立刻去告诉了双全。那时慕容季正准备入宫,当下吩咐双全去请大夫,又吩咐何卓替他告早朝的假。但何卓还未迈出几步却听见慕容听雨的声音,“大惊小怪,不过是昨夜未睡好而已,你去上朝罢,误了正事却是我的过错了。”
慕容季见她虽然面色不好,其他也未见不妥,便吩咐众人好好照顾慕容听雨,带着何卓上朝去了。
慕容听雨送他出了府门,望着他骑在马上的背影,淡淡一笑。“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站在她身后的荷香见她突然一阵咳嗽,上前劝她入室加衣,慕容听雨却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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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病是忧虑成疾,短短数年内打击接连而来,她已经坚持的太久。请了许多大夫,都说只能长期调养。此病会落下病根,日后也不能操劳。还有一句话他们谁都不敢说,那便是,得此病者,恐怕命不长久。
荷香忙前忙后,眉一直紧紧蹙起。平日她总是喜爱玩闹,如今差距如此之大,慕容府纷纷收敛再不敢同她玩笑。荷香心中明白慕容听雨的病因,看见慕容季自然没有好脸色。慕容季却不在意,依然是那般温文儒雅的模样,对朝廷也称病在家,日日陪伴慕容听雨。有好几次荷香看见慕容季望着慕容听雨的温柔目光,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
她不能说,她答应过慕容听雨。
荷香坐在床边看慕容听雨喝药眉头都不皱一下,心中不免生气,她气慕容听雨苦水全都自己咽。“小姐为何不告诉公子?!既然两情相悦,就算是圣上也不能乱点鸳鸯谱!”
慕容听雨将药碗递给她,就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微笑道:“大胆的丫头。他能拒绝几次?天子终归是天下的主人。再者,当驸马也没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梦寐以求。公主与他感情一向亲厚,也十分聪慧可爱。”
那时他定然成为冠绝天下的青年才俊,只是,她恐怕看不见那一日了。
即便慕容季称病在家,上门拜访的人也络绎不绝。他从不结党,但想要拉拢他的人不少。他在府中这些日,慕容听雨渐渐发现朝堂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简单。照说慕容季是天子近臣,不论心中愿不愿意,明着也应该做个礼数周全的样子。但太子却偏偏不买账,他似乎视慕容季为眼中钉。一日二人正在院中散步,双全送了个木匣过来,说是太子送与慕容季的大礼。慕容季一听,嘴角便冷冷笑开。他令双全打开木匣,却用手遮住了慕容听雨的眼睛。
慕容听雨闻到一阵腥臭气息,又听得荷香一声惨叫。她拨开慕容季的手,双全却已经将木匣合上了。荷香在一旁干呕,双全和慕容季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异常,似乎早已习惯了。只见慕容季一颔首,表情高深莫测:“让何卓替我去太子府道谢。”说罢转头对慕容听雨柔柔一笑,“不要问,听话。”
慕容听雨看向一旁荷香,只见她脸上青白,抿紧嘴唇。日后不论慕容听雨如何问,荷香都好似不愿想起那一幕般,一言不发。
躺在床榻的时间久了,浑身发懒,有时晚上反而睡意全无。刚入夏,一到夜里仍有凉意。荷香这段日子太累,此刻竟然就趴在慕容听雨床边沉沉睡去。慕容听雨将锦被盖在她身上,推门而出。
走在廊下,突然隐隐听见歌声。那是凄婉动人的子夜歌,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唱。慕容听雨随着歌声寻去,不知不觉走到梅林,歌声正来自拱门之后。慕容听雨走过去推开门,这个院子与别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院中点着一盏夜灯,灯边坐着一个人。穿着月白中衣,黑发垂至腰际。
那人的身材不能说纤细,却是清瘦。她背对着慕容听雨,一把清亮动人的嗓音如环佩和鸣声。
昔别雁集渚,今还燕巢梁。敢辞岁月久,但使逢春阳。
自从别欢后,叹音不绝响。黄檗向春生,苦心随日长。
适忆三阳初,今已九秋暮。追逐泰始乐,不觉华年度。
昔别春草绿,今还墀雪盈。谁知相思老,玄鬓白发生。
慕容听雨听了一会,却见那人突然转过头,露出一个爱意十足的微笑:“你来了。”
“萧姑娘?”慕容听雨看见那笑容怔了半晌,她猜到这人是萧子夜,但今夜的萧子夜却与往日有些不同。慕容听雨提着夜灯缓缓走去,却见萧子夜站起身向自己走来。萧子夜身材高挑,站在慕容听雨身前高了大半个头。慕容听雨刚准备开口,萧子夜却突然捧住了她的脸,这令慕容听雨措手不及。萧子夜细细打量她片刻,又微微一笑,放开了她。
“不是她。”她说。
慕容听雨终于发觉不对之处,此刻他二人离得如此近,萧子夜又仅着中衣,再是眼神不好也该看出萧子夜不是女人。可是这又如何可能?
难道与他相识久已的魏伯也没有发现?
看见慕容听雨脸上的震惊,萧子夜嘴角却扬了起来。慕容听雨只觉得后颈一凉,眼前便黑了下去。一阵眩晕中,她又听见那首子夜歌。
谁知相思老,玄鬓白发生。
第 28 章
慕容听雨醒来时萧子夜已不知所踪,她孤零零靠在美人靠上,身边的夜灯烧烂了好大一个口子。方才一切仿佛是她的梦境,但她决计不会有如此荒诞的梦。萧子夜是男子,那么他口中的那个‘她’又是何人?如果一切都不同于自己听来的故事,那么二十多年前的真相又是如何?
这个夜晚是她人生中与萧子夜的最后一面,那时她浑然不知。
不久宫中出了件大事,让慕容季不能称病在家。康业帝早朝时忽然昏迷,封闭宫门前却急招慕容季入宫,这令文武百官匪夷所思。照理说太子入主东宫有十余年,已不需要上演托孤戏码。更何况三公在天子寝殿外守候多时,不论有何重要之事都轮不上慕容季。
太医会诊了一轮,对上自然含糊,只说偶感风寒,但三公将太医拉至一旁问话后,心里明白透底。齐裕四年,在位四十六年的康业帝一只脚已迈入西方极乐世界。
太医出来后太子便被唤入寝宫,大约康业帝对自己能否寿与天齐心中有数。慕容季在寝宫外等了小半会,三公虽然面上都若无其事,实则不时用余光观察慕容季。太子出来后手中多了一份圣旨,他瞧也不瞧慕容季,对三公宣读圣旨。三公听后自然十分诧异,纷纷向慕容季递去同情目光。哪知慕容季只眼观鼻,鼻观心。
慕容季被招入天子寝宫的时间并不太长,康业帝与他说了什么,其他人不知,只是慕容季出来后,太子仍然站在原地未动,刀锋一般的目光看着他。慕容季仿佛浑然未觉,向太子行礼却听见太子凑至耳旁寒声道:“你最好掂量着自己有几个脑袋。”
慕容季听后只微微一笑,“殿下此话甚为有趣,臣自然只有一个脑袋,自然十分小心。”说完再拜,“臣先告退。”
这一夜慕容听雨咳得睡不着,所幸坐起身咳个痛快。荷香见她那般将肺都要咳出来的模样,心疼不已,立刻去厨房弄点润肺的汤汁。哪知一开门便见慕容季无声无息站在院中赏月。此时已是两更天,荷香走过去小声问道:“小姐身子不爽,说不得多话,公子还是明日来探望罢。”
慕容季目光转向闭合的木窗,听见慕容听雨一声声的咳嗽声。荷香见他一脸落寞神情,长长一叹:“罢了,公子进屋罢,待会荷香送夜宵给公子。”
慕容季摇头,“我不过路过此处,让她好生歇息。”说罢转身,荷香急忙唤住他:“不是有话要对小姐说么,就别闷着了。再把公子给闷坏了,荷香可真是一个头作两个大。”
屋里的慕容听雨只觉得咳出来整个人痛快多了,只是牵扯着胸口如刀割般生疼。咳嗽稍稍平复了些,她抚着胸口无力地倚在床头,却见慕容季不知何时进屋站在她面前。她一见他神情便知他有心事,果然不等她开口,他便主动说:“他快死了。”
慕容听雨出神一会才明白他说的‘他’是指当今圣上,他对圣上不用敬语是有史以来第一回,这般一反常态,令她有些担心。她示意慕容季坐在身边,问:“你心有郁结,可是在感叹他与令姐?”
他敛着眸子,答道:“我与她生得相似,今日他迷糊间看我的眼神,若是当年她看见了,定然舍不下红尘独赴黄泉。”
慕容听雨心中一叹,握着他的手微笑起来:“何必伤怀,若她当真放不下这一世情,定然会在桥上等着与他相见。那时怨或爱,他二人自会说个明白。若她放下了,岂不是也很好。”
说到此处,她突然觉得喉间发痒,便又咳了起来。这次胸口抽痛的更加厉害,令她觉得呼吸都十分困难。慕容季将她拥入怀中轻抚她的背脊帮她顺气,他的怀中有种令人贪恋的温暖。有力的心跳传来,她不禁伤感一笑:为何岁月不能停止在这一刻。
他开口,声音声音轻的好像怕吓坏她一般。“记不记得多年前你我二人在山岗上放纸鸢。”
她点头,又听他道:“慕容听雨,你一定不能嫁给别人,你一定只能嫁给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多么熟悉又陌生的话,勾起往日回忆。她接话,声音因为咳嗽有些沙哑:“我又怎知命中注定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