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蔹看着没有一点醒来迹象的茯苓,又叹了口气。铃铛,别睡了,你再睡下去,你师傅真的会垮的。他的头发全白了,眼底偶尔流露的伤痛,看得人心疼。对了,你还不知道他头发白了吧。那次你中毒,说再也不想见到他,他在你的窗外站了一天一夜。还记得那场大雪么,直接染白了他满头黑发。
铃铛,他跟雪香薷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师傅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为了能好好照顾你,竟然去求了龙修和雪里青。
铃铛……
白蔹喃喃自语,明知道她听不到,但还是忍不住。这一年里,他看着洛子辰所做的一切,最开始对他的那点怨恨也消失了。茯苓成了现在这样,他应该是最难过的吧,愧疚,伤心,自责,一直折磨着他。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说。他那样的性子,有什么事都埋在心底。他心痛吐血,都要吞下去,不肯让人看到他的脆弱,即使是他也不行。平时也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身边挥之不去的冷淡和疏离,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茯苓的指头动了一下,白蔹赶紧揉揉眼睛,屏气凝神,眼睛都不敢眨,唯恐是自己的幻觉。又动了一下,白蔹欣喜若狂“师叔,铃铛醒了。铃铛,铃铛,……”
洛子辰几乎是用冲的进了房间。床上的茯苓眼睫毛颤动,在白蔹和洛子辰满目的期盼和欣喜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幸亏她醒了,要是她没醒,这两人肯定承受不住巨大的狂喜过后的失望,非得崩溃不可。
白蔹和洛子辰动都不敢动一下,唯恐惊破了这太像是梦的场景。茯苓的目光游移到床前“你们是谁?”
茯苓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极力思考,无果,只能睁着迷茫的眼睛。
呃,白蔹被这形势搞糊涂了。按说茯苓身上的毒素已解,她应该恢复记忆了啊,但是怎么会不认识他们。白蔹转头看向洛子辰,却见他也是微蹙着眉头。感受到他的目光,开口“可能是她身上毒素刚清,又睡了太久,‘葬情’造成的副作用还没过去。”
白蔹只能接受了这个模糊不清的答案,不管怎样,铃铛能醒来,已经是最好的了。就当是重新认识,刚好可以消除烟雨楼和和宁皇宫时的误会。
“铃铛,我是师兄啊,你好好看看。”
“师兄?铃铛?是在叫我么?”
白蔹一阵无力,她连自己名字都忘了么。“你叫茯苓,云茯苓。我是你的师兄,我叫白蔹。不记得也没关系,以后会认识的。”
茯苓目光移向洛子辰“师傅。”
白蔹诧异,“你记得你师傅?”话出口,才觉不妥,洛子辰是她最爱的人,她怎么会不记得他。别说只是沉睡一年,就算是海枯石烂,铃铛还记得他,白蔹也是相信的。
茯苓疑惑的眼神重新看向白蔹“你是我师兄,那他肯定就是师傅或师兄了。但是他头发都白了,肯定不会是师兄,那就是师傅了,难道我叫错了?”
听到茯苓的回答,白蔹下意识的看向洛子辰,正好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伤痛。他肯定不会问的,那只能他替他问了。谁让他是他师叔呢。
“没有,没叫错。”白蔹咽了口唾液,艰难的一字一句开口“你真的不记得你师傅了?”
茯苓看向洛子辰,又愧疚的低下头“对不起啊,师傅,都是徒儿不孝,竟然忘了师傅。徒儿知错,请师傅责罚,徒儿绝无怨言。”
“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中毒了。”真的不怪你,我有什么资格怪你。这一切全是我造成的,我只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洛子辰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情绪,“醒了就好,我还有事,先出去了。我找了点药材,在你房间里,你刚醒,身体太虚,泡个药澡会好很多。厨房里有饭,应该还热着,你等会记得吃。”
“嗯,谢谢师傅。”
洛子辰连答应一声的力气都没了,转身机械的往外走,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却恍若未觉,满脑子回荡的都是她不记得他了。她怎么可以不记得他?
你突兀的闯入我的世界,搅乱了我的生活,却不负责任的忘了所有,留下我一个人。你选择忘了一切,我该怎么办。
我把你当成徒弟,你不肯不愿,偏偏要我的心。现在我把所有都给了你,你却不肯再要,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你说喜欢,为什么不肯喜欢到底。你给了我希望,为什么又要亲手打碎它?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爱,为什么不肯等我追上你的步伐。你让我知道了刻骨铭心,谁来教我遗忘?
你说再也不来纠缠我,你终于做到了。
洛子辰被门槛绊住的时候,白蔹嘴唇张了张,却不知怎么安慰。茯苓压根没注意到,正沉浸在满脑子的问号里。
“你刚才说我师傅,你不是我师兄么,难道不是你师傅?”
“不是,他是我师叔。我师傅……”
即使忘了所有,但性子是不变的,再加上潜意思的信任,茯苓很快就和白蔹聊的火热,就和第一次在月落城河边一样。从他那,茯苓也知道了想知道的一切。
洛子辰很少出现,但是每天房间门口的药材却从来没少过。一直陪着茯苓的当然是白蔹。
“师兄,我怎么中毒的?”
“你啊,太贪玩,竟敢偷偷跑出去,才会被你师傅的仇人下了毒,想要胁迫他。幸好被你师傅救了回来。师兄差点就见不到你了。以后再敢偷跑出去,我就替你师傅好好教训你。”真相当然不是这样,但是白蔹却不能说,唯恐刺激到她。
“那师傅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还是他在怪我竟然忘了他,一直都不来看我。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是说我中毒了么,我也不想的。”
“你想太多了,你师傅怎么会怪你呢。他是自责没能保护好你,才会让你中了毒。再加上他性子比较淡,不喜欢与人太亲近,才没来看你。”白蔹知道洛子辰躲着茯苓的原因,却不能说出口。
“哦,没怪我就好。师兄,你怎么老是你师傅你师傅的叫,多麻烦啊,他不是你师叔么,你干嘛不直接说师叔。”
“呃,”白蔹万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但是看着她眼睛闪闪,只能开口,“他只比我大了几岁,却是我师叔,想到这我就不爽。”还有最重要的原因他没说,若是茯苓跟洛子辰在一块了,他难道还要尊她为长辈,他绝对不能忍受。所以除非必要,其他时候,尤其是在茯苓面前,他坚决不能称洛子辰为师叔。
“只比你大几岁?那他头发怎么全白了?”
“他在雪里站了一夜,头发全被雪染白了。”
“师傅为什么在雪里站了一夜,雪怎么会染白头发?”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赶紧睡觉,你师傅说你刚醒,需要多休息。”
茯苓撇撇嘴,“你又凶我。”
白蔹无奈扶额,忘了一切,这扮可怜的性子却还是没忘。好男不跟女斗,他不跟一个病人计较。“好好好,我不该凶你,现在可以睡觉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失忆(二)
白蔹是一国之君,当然不能跟往常一样天天呆在外面。这次因为茯苓已经出来的够久了,她醒了自然是要回去的。这几天里,茯苓已经完全信任,依赖上他了,他要走自然是不舍得。见留不下他,就闹着要跟他一起走。但是她刚醒,身体还需要调养,现在自然是不能下山的。
洛子辰眼神悲伤,默默地看着茯苓的背影。自从醒来以后,她的眼中从来都没有过他的存在。他是在避着她,她又何尝不是。换做以前,她用尽所有的理由,甚至耍无奈也要缠着他,但是现在偶尔见到,她不管在干什么,都立刻安静下来,恭恭敬敬的叫他师傅。他们之间似乎能说的只有师傅这两个字了。
还记得那天,他把药材整好,刚放到茯苓房门口,却不巧赶上她和白蔹说说笑笑的从后山回来。茯苓看到他,立马安静下来,脸上的笑容收敛下来,拉着白蔹袖子的手也松了开来。恭恭敬敬的叫他“师傅”。没有撒娇,没有兴奋,只是很平淡,甚至带着点畏惧的叫他“师傅”。
她的身体刚好,他明明叮嘱过让她多休息的。但看她这一身,明显在外面呆了不少时间。洛子辰的眉头不自禁的皱起,怎么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见他皱眉,茯苓不自禁的后退一步,半边身子藏在白蔹身后,洛子辰眉头蹙的更紧了,眼睑下垂,睫毛遮住眼中的伤痛。她在怕他,她怎么可以怕他。以前是他错了,他受到的惩罚还不够么,为什么还要这样这样对他。
她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他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宁愿堕落成魔,也不会再伤害她。为了她,他跋山涉水,万里奔波,寻来了万年雪莲和千年寒玉。因为她,他舍弃他的尊严,低到尘埃里平生第一次去求人。他为她放弃了原则,舍弃了自骄傲,可是她却忘了他,她却在怕他……
洛子辰沉默不语,气氛一时压抑起来。茯苓以为他在怪白蔹带她出去玩,鼓足勇气站了出来。“是我闹着要出去玩,师兄拗不过才答应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不该任性,师傅要罚就罚我一个人,不关师兄的事。”
一人做事一人当,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徒弟,遇事绝不逃避责任,可是洛子辰却只想笑,是他把徒弟教的太好了么。她明明怕他,可是却为了另一个男人主动认错,她明明怕他,却为了另一个男人毫不示弱的跟他对视。她的腿还在微微颤抖,她手指骨节攥的发白,指甲快要嵌入肉里,可是她却迎着他的视线,只为了不让他惩罚白蔹。
洛子辰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看着她的指甲快要刺破手心,洛子辰终于开口了,“回去休息吧”。
一步,两步……洛子辰没有回头,一直走进书房,终于忍不住。鲜血喷洒在雪白的宣纸上,红的刺眼。愣了片刻,提笔蘸墨,寥寥几笔勾勒在纸上,鲜血就成了枝头盛开的红梅。
指尖抚过木质的古琴,划过棋盘的每一处角落,当初手把手教她习字练琴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可是却已是十多年悄然溜过。
桌子角落里一面小小的铜镜,映出他的满头白发。这还是当初茯苓放这的。跟周围的场景格格不入,可是他却不可思议的任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