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婆子哪里敢管这事儿,慌忙去请夫人前来相劝。阮夫人早被她们气的够了,一抹身,拽了被子往榻上躺着去。无巧不巧,今日恰是太尉大人在师旷局早先订下的大单子成了,太尉大人派人向云老爷道谢,云老爷高兴的很,令云冼和云居雁都早早歇了铺子回家来吃团圆饭。
云冼才刚进了云府,便知道后院此事,心疼宝林,忙往后院里去向秀玉招陪不是。
岂知秀玉不但不准情,反责备起来,道:“你用出这等尖嘴薄舌的丫环,平时并不拘管,任他狂为,反代他讨情。难怪老爷夫人不喜欢你,不消问也知道尽是这丫头挑唆,引的你做出些不端之事才不招人待见。”
这一夕话,说云冼心中痛处,不由得满面通红,也气起来,道:“就是丫环宝林失错,溅湿睡鞋,也是小事,不放着大喊大叫。我代她陪礼,也就丢开手了。你这嘴内说些什么乱话,令人难听!你要借宝林出气,将他活活打死,倒也干净。”
秀玉听见这些话,哪里忍捺得住,更是大怒道:“我就把这贱人打死,看谁向我要人!”说着,把门栓雨点似的向宝林身上打下来,比先更打得凶险,宝林哭叫救命。云冼忙伸手拦下,直气得浑身冰冷。
原本云老爷与云冼便是前后脚进门,听到家里有事正急匆匆往了后院来,一见这个光景,大吃一惊,忙向秀玉手内夺过门栓,问他因何发恼,这般模样?秀玉学舌与云老爷听,把方才吵闹的事又加些作料,说宝林故意得罪了他。“你这宝贝儿子不责备他的丫环,反掌着丫环说我许多不是。我怎么不气?我是一个主儿,就打他的丫环也不为过。你看我手都气冷了。”
云老爷摸着秀玉的手道:“果然冰冷的。丫环,快取热茶与姨娘吃。大人不记小人过,丢开手罢,气他则甚!”
云冼见父亲百般安慰秀玉,又想起平日里云老爷与阮夫人便待自己不好,现下纳了个水户出身的小妾竟然也敢骑到自己头上来,心中不忿,抢身将宝林掩在自己身后,才要说话。却见秀玉又是跳脚起来,道:“你好歹也是个少爷,对着父亲还护庇丫环,成何体统!”
云老爷被秀玉一句话激恼起来,对云冼喝声:“云冼,十分放肆!还不带了丫环回房,严行管束!尚站在中堂与长辈斗口,全没家教。速速退下!”
云冼见云老爷不分是非曲直,单只听秀玉一面之词便反教训起自己来,忍不住向前,气忿忿的拉了宝林出去。云老爷也不多看云冼,反倒是百般安慰秀玉,手搭香肩,拉入内房,同用中膳。秀玉自觉占了上风,心中十分快活,加意奉承云老爷。
宝林自被云冼拉出房后,心上气恼,身上又疼的要命,不由得呜呜哭将起来。
、卷五·弥苓'1'
戚萤一早起来,隔着碧纱窗见院中又开了不少春花,不由得暗自计算日子。自搬出云家往积香山上冷宅日起,至今亦十日有余。与祯娘在山间学舞的生活,虽是清淡些,倒也落得自在轻松。不禁慨叹,人生美好之时总是想流水般匆匆而去。
才开了笔,在纸上书了“玉楼春”三字题头,便听院中祯娘笑起来:“昨日才说了我们这山上却些盐醋,今儿你就给送来了,可是掐算着日子的。此刻想必腹中饿了,酒席备不及代你接风,我去些取茶果来!”
戚萤听祯娘这般说了,想必应是长笙来到。当下将笔放于清水陶罐中涮了,将杆横握晾与木架上,整顿衣裳,自小阁中出来。见来人果然是长笙,不由得微微一笑。
长笙自奉那位大人之命杀掉戚萤的表弟子墨后,一直对戚萤心存亏欠。现下虽眼观不到,却也听风辨音知道戚萤对自己早去了前日里的敌意,心头重负也得觉得轻了些许。当下点了点头,道:“戚萤小姐近日可好?”
不待戚萤有什么表示,祯娘自堂中出来,看看长笙又看看戚萤只笑道:“我们师徒在这儿什么都好,就是少人陪着说话。我这个徒儿平时也太文静了些,除却跟我学舞,却只爱书画。饶是我又是个什么也不懂得人,她写的那些诗啊词啊的,我也都不懂。你要是不忙啊,就多来看看我们。”
戚萤听祯娘说的有趣,不由得扭过身低头用帕子掩住嘴去笑。长笙也笑起来,对着祯娘说道:“近日来确乎无甚要紧事,原想着祯娘与戚萤小姐在此,晚生也不便叨扰。倒是祯娘如此一说,晚生想起过几日便是花朝节。不知祯娘和戚萤小姐有何打算,晚生也好为两位安排一二。”
戚萤一听长笙说起花朝节,因想起《陶朱公书》中所记载“二月十二为百花生日,无雨百花熟。”书上所说,前朝也有此节令。只是宁王朝建立以来,民间百姓虽有部分自己在花朝节当日找些乐事,但朝廷似乎还不曾颁布诏令。
其实官府不曾大兴此节令,却也是因为开朝一来国库仍旧处于战后恢复阶段,尚且不甚充足。宫中每年到了花朝节也只是于后宫简单的置办些酒宴。上行下效,官吏们见宫中既是如此,自己家中也不敢太过铺张。戚萤的父亲兰台御史管大人更是清廉的很,是以戚萤在家中之时,从来不曾体会过花朝节的乐趣。每逢此节,只靠着书中记载,于字里行间寻些味道。
现在听长笙这样一说过节,便想着山野之间,没得旁人能束缚了自己,便忽地开心起来。欣欣然想着花朝的意趣,可到底都是些纸上文字,自己从未亲见过。倒也一时之间想不出个办法来,手中捏了帕子在手上缠绕了,又抬起手来,弯曲了手指抵在下巴上,认认真真的思虑起来。
祯娘看戚萤倒是认真起来,不由得暗笑她到底是小孩心性,便笑起来,一边引长笙往堂中取,一边言道:“也别都只站在这里说话,想你这几日也忙碌的紧,快些用些茶水点心。”又拉过戚萤,对着长笙道:“看你两个说的这般正经,可这花朝节是个什么节啊?”
长笙随着祯娘进堂中坐下,听祯娘这样问了,便微笑说道:“这节日倒是早已有之,想那春秋时期,《陶朱公书》中便有说这花朝节当日便是花神的生日,至于花神,相传是指北魏夫人的女弟子女夷,传说她善于种花养花,被后人尊为‘花神’,并把花朝节附会成她的节日。”
戚萤方才想到这本书上记载,听长笙这样说起,不曾想长笙竟也看过此书。只飞快的抬起头看了长笙一眼,又低下头去。忽地又想起初次遇见长笙那晚,长笙拿着自己书案上的《左传》问自己身为女子为何看这样的书。当时并不觉得如何,现下想来,长笙眼看不到,又是如何知晓那卷书是《左传》的呢。
虽是这样想了,可又不好直接去问长笙,但是自己到底是心中好奇,便又去想那日在云府之中,长笙用香橙花瓣做香薰的风雅事来。不禁去想,这人本是杀手,杀人的时候也从未见其手软,可平素里对非亲非故的人也都谦和有礼。
戚萤虽是沉静的性子,但到底也没什么心机。况且是闺阁里的小姐,自来也没见过几个外面的生人。小时候曾见过那位大人一面,只觉得他白衣胜雪,优雅不凡,仿佛谪仙一样的人儿,心中不由得暗自神往。可渐渐长大以来,领教了那位大人的狠毒手段,还险些被其杀掉。
自见了长笙之后,见其人言辞知书达理,文采风流,虽然眼盲但从不为此忧郁,到总是一副温和的样子。也算得上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其实小女儿家的心性,对于情爱本就是有些向往的。戚萤平素里看多了那些诗文上的情爱故事,少不得打心底生出一些美好的幻想来,想着他日自己觅得的良人必然也是像从书里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如今见长笙又与自己有这诸多喜好相同之处,眼睛虽是盲了,但心思却似乎要比这尘世上的人都来得清明。《诗经》中有曰:“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戚萤的心也便如那迎着花朝节而发的春草一般,萌生出些许神往之意。
才只是这样想了,却又忽的忆起表弟子墨被烧死那晚的大火,戚萤总觉得自己的结局多半也就是那样吧。过了这些许日子,戚萤已经不怨恨长笙了。她深知长笙与自己一样,纵然是可以听到云端里仙子美妙的歌声,却也不过是被剪断了双翼的鸟儿,最多也只是自己在心中低低的喝着那乐曲吟唱罢了。这样想着,满目春景也不过皆是浮萍落花,与长笙一样也与自己一样,注定颠沛流离。
戚萤只想着自己心事,待祯娘轻推了她的胳膊,才知道祯娘方与她说话。祯娘道:“怎么好端端的说话,眼睛倒是红了?”祯娘才这样一问,戚萤不由得流下两行眼泪来,连忙站起身来用袖子掩住了扭身跑到闺阁里去。
、弥苓'2'
祯娘见状也连忙站起身来,看了看戚萤又转回头来走到长笙近前,说道:“也不知道你们那位大人是怎么想的,这样好生生的一个姑娘,硬是逼得如此落魄。平日里我便见她常常是魂不守舍的,想来必是有许多伤怀之事闷在心里。”
长笙听祯娘这样说着,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小妹雀昔。饶是多么活泼的性子,一旦成了笼中的鸟儿,便是被万人供着伺候着,怕是也开心不起来。这样想着长笙便站起身来,走到戚萤的闺阁前轻轻在旁边的木柃上扣了扣。虽是眼睛看不见,但仅凭窸窸窣窣的声音和戚萤身上淡淡的香味儿,长笙就知道戚萤是背着木柃这边默默地流泪。
戚萤听见响动,捏起帕子拭干了眼泪,见跟过来的是长笙,不由得又将头低下,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此时清晨已过了大半,阳光透过木窗上的绿纱照进来,带着些阴影,照到人的衣袖上来。戚萤低头看到自己衣袖上影影绰绰的,像是树枝上的花影,心里暗想,才刚说了花朝,这花便开起来了?心中虽是有些伤感,但对于女孩子来说花到底还是象征着美好。“便是看一眼也是好的。”戚萤这样想着,情不自禁的走到窗前,见那院中的梨花便就真如一场大雪般,忽如其来的摆满了整个院子。阳光斑驳,花影摇曳,那种单纯的白色却有一种极致的美。戚萤忽的心中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