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说,自古宫中广纳能人巧匠,成日里将花草修剪。可若是为了那权势或金钱而去的,岂不都是俗人,想那宫中的花再是华美,又怎比得上山野小院闲开自落的雅致。开过之后便是立时死了,也好过那活生生的受人摧残。
、弥苓'4'
三皇子探望宁帝的时候,顺便将花朝节之事向宁帝提了一提。宁帝久病无聊,皇后惦念太子也是无心置办。这便全权委托了奚夫人。不过一则宫中毕竟处于多事之秋,倒也不便太过奢华,二则时间紧迫,便也只得一切从简。
说着话三天便就过去,正值于宴席当天,管瑶晨起赶紧叫茜儿领了,到宁细君殿上先行问安。粗略打了个照面,见宁细君殿上里里外外的准备也算齐备。料想这几日商量也甚周全,三皇子和宁细君自然也已经谋化得当,成事与否安由天意,索性不细想罢,无奈出来的过于早了些,便先自行漫步到九曲长廊观观风景。
才刚至了花林,眼见的有一女子身着淡绿色宫服,粉面桃花、恰似出水芙蓉,楚楚有致,惹人怜爱。立于不远处,却一副高傲姿态往这边看着,心中不免有些不舒服。
因侧头低声向茜儿,这是个什么身份的人。茜儿将团扇举与颚下,做个扇风的动作,掩了唇,与管瑶言说,“这便是咱们奚夫人早年流落民间的侄女,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因身子骨不好,不常出来走动,是以一直也没出来见人呢。”
管瑶观茜儿神色,似乎尚有些许细情未讲,不过,毕竟是隔着不远,想必其中有些话不适宜当面锣对面鼓的敲了。因提了笑,与那位奚夫人的侄女对了神色,又去问茜儿,“先且住在哪个殿上?”
茜儿待欲说,那位奚夫人的侄女已经娉娉婷婷的走进了些,茜儿趁和云动风摇,为管瑶把墨玉钗往斜挽的舞鬓上重新扶了扶。复附与管瑶耳边低语,“可是漪澜殿呢。”
漪澜殿原是奚夫人小女香陵公主所居之处,香陵公主下嫁外姓诸侯后,漪澜殿便一直空着。现在奚夫人将自己爱女旧居分给这位侄女,想来是也算喜欢她了。
这般想着,一边笑了,一边往前移步。等越发离的进了,见那奚夫人的表侄女紧走几步,来到管瑶跟前,甩帕,俯身,冷冷作声,“珩妤给瑶姑娘问安。”
珩妤说着话却也仔细打量了管瑶,见其身着镐纱芸萝宫装,莲开半月妆袖白,云纱轻缈,裙缀白莲。倒也颇有些濯而不妖,浅而不俗然之感。
管瑶与这位珩妤姑娘品级不相上下,只是二人初现,礼数上本自是免不了的。管瑶见珩妤来的客气,自己便更是不能怠慢,连忙起袖也俯身,道“管瑶这里也给珩姑娘问安了。”
眼见这位珩妤姑娘微微颦蹙,淡扫了茜儿几眼,又忽的柳眉舒展,勾了勾嘴角,道,“娘娘身边服侍的人儿也这般漂亮聪颖,珩妤甚是羡慕。”
管瑶闻其话中有话,又观茜儿低眉垂眼,一时也料不到是何事。见那珩妤开口谈吐气质如若芷兰,也并非口无遮拦之人,只暗自思叨且不是二人在这宫中往来之间或有不快,又或者干脆是那珩妤姑娘不曾将自己放于眼中。
因想着,便给茜儿递个颜色,茜儿将玉骨羊白扇呈递过来。今日宴上,要见的王候嫔妃甚多,既然奚夫人承应了这宴席,自家门面终须好看,管瑶也想着借此讨好些奚夫人,自然要准备些类似的小礼物,想不到便先是送给了这位珩妤姑娘。
先礼数与人前,量珩妤也不好公然找些借口来为难,便笑言递上玉骨羊白扇,请珩妤接了。转而几丝清风吹拂面,惹得青丝散落了几分,向一旁的茜儿故作责备,“这发鬓怎的未梳好?”
却见珩妤姑娘笑言:“瑶姑娘这不能怪侍婢,要怪也要怪那阵风。”管瑶闻其言语,细细琢磨着,见这个珩妤面不改色,一扇在手,却也是个察言观色的主儿。
因移开视线,伸手掠过发丝,理了理簪鬓,继而面上浅笑着,“罢了罢了,这些下人粗手粗脚,犯不着为她们坏了兴致,瑶姑娘且莫放在心里。”
口里这样说,思讨当面下了茜儿的面子,可这茜儿又是宁细君派在自己身边的人,自己这般说了岂不是又不给宁细君颜面。侧目撇了茜儿一眼,见她微微绽开一抹笑,明艳的阳光缕缕招在白皙的颊儿上,面色泛着红,倒也不曾生气。只庆幸此时宁细君不在身侧,想着回头再与茜儿细说此事。在紧看珩妤神色,见珩妤兀自尚在欢心,手执玉骨羊白扇,扇面浅扣牡丹,攥写国色天香。
故而趁其愉悦,赶紧拉了珩妤的手,请其去前面赏花。珩妤虽然是进宫时日不多,但终究是在奚夫人身侧出来的人儿,到底大家风范,见其脚踩牙白湘绣鞋,莲步款款向东南,管瑶便随之跟上。
管瑶看清池旁弱柳出绽,春花瓣有余香,沿池细看,却见白玉兰二朵华蔻枝并蒂,因笑言与珩妤有缘分,一见如故。珩妤更是转颜莞尔,梨花浅笑。
闲谈几句之下,管瑶见珩妤固然有些故作清高,但言语中显见诚挚,而且颇通情理,心里也一时放了芥蒂。更多说了些,半盏茶时,忽见远处又现丽人之影。罗裙巍漾,小步向此间轻移了,转而见人影,不觉笑起。
见来人娇容如花,高贵万端。乌黑青丝梳成华丽盘桓的峨髻,正中插了一支累丝金凤珠翠步摇。凤首衔了长长一串明珠,颗颗大小均匀。细如发丝的金线将明珠与宝石错列,流动着泠泠的光华。发髻顶端还簪了一镂空雕牡丹转花,重重花瓣泛着金红色的光泽。
未曾说话,先笑沐春风,可不就是宁细君。双目虽笑,却依旧的似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令人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
“给宁细君问安。”
珩妤与管瑶伶俐先礼,宁细君更是圆滑,一边挽了珩妤的手,又一边来拉了管瑶,道“珩姑娘既是已经见过几面的了,怎么还与我这般生疏,”转眸看了管瑶一眼,又向珩妤道,“这位管瑶妹妹平日里也与我好的很,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了。”
“唔,都在这里赏花闲话,看我一个人忙活么?”
、弥苓'5'
管瑶只闻其语气,便知是三皇子项景。连忙俯身见礼,待几人拜过之后,才起身。见三皇子今日自穿了一身湖蓝色长袍,那一双桃花眼明显的带了一点清冷的意味,长长地睫毛映下倒影。薄唇轻抿,笑对着日光,眉头微微皱起,腰间挂了墨玉佩子。
“多香的酒啊,”宁细君笑起道,“这可不就是西凤酒么?”
“‘凤凰集于歧山,飞鸣过雍’殿下选酒也选的美,为花朝节设宴,当真合适。”管瑶也笑附。
“依我看……殿下取的是金凤踏雪之意。”宁细君抬袖子掩了掩唇,又甩开广袖擒了管瑶的手,看了管瑶又看了三皇子,说道:“相传上古时有个国家,因为连年战乱不息,就连都城中的百姓都缺衣少食。那国主本欲构筑新城,谁知道某夜突降大雪,硬生生的将铸成的官兵和百姓都冻死了不少,民心更加动摇。可翌日清晨从东天飞来一只金凤,金凤踏雪而行,走了一个四方形的圈子,而后化作一个美丽的女子,做了那国君的王后。那国主便在凤凰所踏之足迹上筑了新的都城,从此国泰民安。金凤献瑞,踏雪新城,这个典故想来正合用。”
宁细君说完复又笑起来,管瑶秋水潋滟的眼眸滴溜溜一转,玉扇轻摇,道:“细君讲的典故确实好,只是现下初春,却似乎无雪应景。”
宁细君一笑,回身叫随侍向下人拿来鱼饵,往清池撒下一把,鱼儿争相浮上水面吃饵,水生盈泠。寻了声音看去,岸边初柳已翠,印衬出湖水的清澈,随风纷纷扬扬撒起柳絮来。珩妤也跟身过来,望了水中的鱼儿,微微敛起神色,扯出一抹笑容,又对着宁细君。
宁细君将盛着鱼饵小陶罐交给身边的侍女,复由下人手接过帕子拭了拭手,指了清池道,“瑶姑娘以为,因何奚夫人她要选在这荷沁园。”
“哟,”管瑶用扇子抵了下颌,侧了头笑着,“这纷纷柳絮,可不就像雪一样。”
宁细君自袖中抽出帕子来,看了看三皇子,又给管瑶递了个颜色,只掩着嘴笑。
其实三皇子打着花朝节的名号,是想趁着个喜庆的机缘向宁帝进言。说金凤踏雪,也不过是巧立名目。这些原本是计划中的事儿,三皇子生母奚夫人自然也是知道才将着置办花朝节之事应承下来。三皇子与宁细君、管瑶自然是胸中有数,说到这酒的典故,自然都是心知肚明的相互看着笑。无奈珩妤不知其中消息,见此情景也只好赔笑。宁细君与管瑶见珩妤陪着笑,却只是笑的更甚了。
湖碧波万里,粼粼摇光,湖边几棵老柳新枝,垂髫入水,摇夷生姿。回见亭轩里丫鬟侍女们来来往往的忙活,宾客来的也愈发多了,遥见旁的殿上美人,家人子也都到了,在另一廊转处谈笑。在往外廊去看,各位在京的官员们也纷至而来,御史大夫范盈也于月亮门外与其他大夫谈笑。
三皇子眼尾轻轻一扫,高高举了酒坛子,挥袖别了我们几个,扬了笑往轩庭里去。管瑶依在石桥白栏杆上,用团扇掩着嘴,偷偷地去打探那些走进内廊里来的少年士大夫。却见御史大夫范盈被几位朝臣拥戴着,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两位少年,平心静气、低眉敛目穿着一身浅青的衣衫,袖口是淡淡的月白,脸上带着微笑。另一位少年却是默不作声,负手而立,白衣翩然,却是一副嘲讽的态度。
管瑶正看着,却见宁细君也走了过来,道:“怎么,那边有什么好看的事儿么?”管瑶听了这话连忙先笑,随后微微抬起下颚,向那清池对面点了点,说道:“细君您看呐,御史大夫身后跟着的那个人可好生清高,似乎是不把咱宫里的花朝节宴放在眼里。”
宁细君扑哧一笑,说道:“瑶妹妹原是为着这事儿费神呢,那位可是御史大夫家的公子,少年才俊,小小年纪就已经进了太学'17',可是一等一的才子呢。”管瑶听了这话心中暗自合计,这太学中算满了博士和弟子也不出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