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穿在她身上的一身大红喜服,竟然已被她换成了一身白衣,瞧着倒更像是孝服一般。
尹千阳揉了揉眉心,笑着走到她身边,看着几案上分毫未动的膳食道:“我不是说若是你饿了便先用些,不用等我的。”
昙衣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是看着虚空中的某处,似是有些出神一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她仍是这副样子,尹千阳在心里轻叹一声,挥挥手命侍女将膳食全撤了下去,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事来,递到昙衣面前,“这是当日我从你头上抢来的珠钗,你当时很舍不得,因为这是你母亲的遗物,我便说等我们再次相见的时候,我便会把这枚钗还你。”
“后来在许国的冷宫,我明明已经见到了你,可是一转眼,你却又不知跑到了哪里。”
“我和夜寒找了你很久,把许国的都城来回找了很多遍,可是是却始终没有半点你的消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竟是被纪成均给偷偷带回纪国藏了起来。”
“所以你就和沈夜寒狼狈为奸,联手灭了我的家国,杀了我最亲的兄长,只是为了得到我。”纪昙衣终于忍不住冷声道。
尹千阳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对不起,昙衣,我知道在你心中纪成均是你最信赖的兄长,可是他非死不可。”
“是啊,他既然身为纪国的国君,你自然是不会放过他的。我那位侄儿呢,他是成均哥哥唯一的血脉,你打算什么时候也把他除掉?”
尹千阳摇了摇头,“我不会动他的,我想杀的只有纪成均一人,他的儿子我不会动他的,昙衣,凡是会让你伤心的事我都不会做的。”
昙衣唇边泛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在你已给了我切肤之痛之后,再来说这些话,你不觉得恶心吗?”
尹千阳闭了闭眼,他一向杀伐决断,对一切都胸有成竹,可是每一次,在面对眼前这个女子的时候,却总会从心里升起一种无力感。即使此刻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但他却仍不知要如何才能走进她的心。
他拿起放在小几上酒壶,将酒倒在剖成两半的葫芦里,再分别将葫芦中的酒倒入一只玉杯之中,递到她面前道:“喝了这杯合卺酒,我们便是夫妻了。”
昙衣却并不接过,冷眼看着他道:“夫妻?你的君夫人还在尹国旧都之中,我与你如何算得是夫妻之称?”
“她,不过是雍天子的赐婚,不得不娶罢了,但是昙衣你,才是我心中认定的妻子。这一生,我尹千阳心中认定的妻子只有你纪昙衣一人。”
昙衣唇边的笑意更冷,“尹千阳,我是个背负不祥的亡国妖女,许国和纪国已经都因我而亡,你就不怕你的尹国也会亡于我手,即使这样,你也还要娶我吗?”
尹千阳却是一笑置之,“这等无稽这谈,我从来都不曾信过,许国和纪国之所以会亡国,并不是因你之故,而是他们都打不过我,若是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便是我再想得到你,也不过是水中望月罢了。”
见昙衣仍是不去接他手中的酒杯,他索性将那杯子递到她唇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凝视着她。直到她终于轻抿了一小口,方才粲然一笑,将杯中余下之酒一气饮下,这才问出憋在他心里许久的一个问题。
“昙衣,那日我和沈夜寒同时攻破纪宫,他先找到了你,要带你走,你为何不跟着他走,为何宁愿留在我这个杀兄仇人身边也不愿与他重续前缘,他心里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至今未娶。”想到沈夜寒的一片痴心,便是身为情敌的尹千阳也不由有些动容。
然而昙衣却仍是不为所动地道:“有些东西错过便是错过了,再也无法挽回。从他失约那一日起,我和他之间,不管之前多深厚的情意,于我也不过是弃如敝履罢了。”
尹千阳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昙衣,你可真是个狠心的女子,只要将你伤了一次,你便再也不给那人机会。看来我以后一定要小心翼翼的待你,决不让你伤到一丝一毫。”
昙衣被他圈在怀里,感觉到他身上温热的男子气息,心中愈加恼怒却也不挣扎,僵着身子,任由他动作。
朝思暮想的人儿终于在怀,纵是尹千阳平日极为克制的一个人,此时也再忍耐不住,一边急急地替她宽衣,一边喃喃道:“我的心肝,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和你这般亲近——”
“你第一次见我,还在一个山洞中的时候不就已经将我的贞洁夺了去吗?”怀中人冷冷说道。
尹千阳无视她话中的寒意,眼中反而闪过一抹狂喜,“你记得我,你也记得咱们第一次相见的情景?”
昙衣一字一顿地道:“永——世——不——忘!”
初时她并没有想起来,虽然在他帮着沈夜寒抢亲时,她依稀觉得这个有些狂妄自大的男人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当时心中千般思绪全都放在了沈夜寒身上,哪里还有功夫去细想这样一个陌生人。
直到后来她在许国的冷宫里闲来无事,再想起那个口中狂言说一定要娶她的男子,一番细细思量之下,竟然在梦中让她终于想起她曾在何时何地见过这样一张脸。
那一刻,从梦中惊醒的她心中恨意滔天,不想,他既已毁了她却还却不肯放手,如今又毁了她最敬爱的兄长,亡了她的家国,这等血海深仇她要怎样才能向他一一讨还。
大婚之前,尹千阳和他那些臣子们派了数名婢女来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在她触手可及之处,不要说剪刀锥子之类尖刺伤人之物完全看不到,便连女子所用发钗未端也全都用的是圆头的,钝钝的不好用来自伤或伤人。
她知道尹千阳如此,是怕她自杀,而他的那些臣子也如此小心提防,则是怕她会为了给兄长报仇而伤了他们的主君。
真是可笑,尹千阳对她欠下的债,只用他一条命便能还回来了吗?
不,远远不够,所以她不会去做那些幼稚的复仇举动,她不会要他的命,但是他所珍视的一切,她会一个一个把它们全都毁掉,这才是她想要给予他的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妻妾
当远在尹国旧都的瑾姬夫人得知她的夫君在新都大婚的消息时,胸中直如火烧,恨不能立时便奔到新都去。可惜尹千阳派来的是墨离,坚定的把她拦了下来,说她身为君夫人要负责旧都一应重要器物的登记造册搬迁事宜,要等旧都一应重要人等器物全部迁往新都后才能启程前往新都。
因为身边有琅夫人这位强助,不到三个月,瑾姬夫人便已将旧都的一应迁都事宜都处理完毕,立刻动身前往新都。不想这位君夫人收拾东西迁都的速度到是够快,可是一旦上路,这行程反倒慢了下来,再也不急不躁,一路慢吞吞的朝着如今尹国的新都台城进发。
不过瑾姬夫人虽在路上行得慢,但一到了新都,稍事休息洗漱,匆匆用了晚膳就带着琅夫人和一众侍女前往那位昙衣公主所住的檀舍而去。早有寺人高声通报,然而却始终不见檀舍的主人出来恭迎她这位君夫人。
瑾姬心中怒火愈炽,命人将门推开,直接冲入内室之中,未及开口,却见一个素衣女子,乌发垂肩,正跪坐于妆镜之前。不论身后发出怎样的响动声音,依旧不慌不忙、优雅无比的梳理着她那一头乌发。
虽然她并不曾转过头来,可是瞧着镜中人那美妙无比的姿态,一时竟人人都静立不动,就连瑾姬夫人也是心中呆了一呆,但觉此姝我见犹怜,心中虽有一腔妒意,却不知如何发作。
琅夫人双眉微皱,沉声道:“依礼,君夫人今日入城之时,昙衣夫人便应在城门外十里处恭迎,不想如今君夫人已经屈尊到了夫人的居处,夫人竟然仍旧安然而坐,全然不知尊卑,这般的放肆无礼。”
昙衣仍旧连头也不回,一边缓缓梳头,一边道:“敢问何者为尊,何者为卑?”
瑾姬夫人此时已回过神来,当即道:“自然是嫡妻为正,妾室为卑,像公主这样无礼的妾室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我并不是妾室。”昙衣轻声道。
“即使君上用了正妻之礼纳了公主,但妾仍是妾,这是毋庸置疑的。何况君上本就是违礼行事,更是当不得数。”琅夫人沉声道,心中只觉得这位亡国公主美则美矣,却是这般不知廉耻,毫无自知之明。
却听昙衣淡淡一笑道:“你们想必误会了,我既不是尹千阳的妾,也不是他的妻,不管他用怎样隆重的婚仪娶了我,在我心里,他永远都不会是我的夫君,他只是我的仇人罢了。所以,我为什么要向我的仇人之妻行礼叩拜呢?”
瑾姬夫人素乏应变之才,听她这样一说,反倒不知如何是好,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琅夫人立刻便道:“公主既已被纳入尹宫,却还心怀故国,对君上出言不敬,包藏祸心,这样一个视君上为仇的女人怎么能再留在君上身边。君上受你魅惑由着你在宫中横行,然为了君上的安危,君夫人您却绝不可姑息此等妖女,还请君夫人下令,立时将这女子杖毙,以除后患。”
琅夫人一见到昙衣的容貌便明白了为何尹千阳会对她如此着迷,有这样一个绝色的红颜在这王宫之中,只怕以后在尹千阳眼中更会看不到自已侄女瑾姬夫人的存在。所以不管这位昙衣公主生得再怎么倾国倾城,越是难得一见的佳人,她就越不能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早在得知这位亡国公主居然被尹千阳以正室之礼纳为夫人时,琅夫人的心里就已经开始在想要怎么除掉这个后宫中的威胁,所以她才会在打探得知尹千阳定于九月出兵攻找涂国之后,建言瑾姬一路缓行,好等尹千阳不在新城之时再抵达王宫。
没了男人在一边碍事,这样才能方便处理一些女人之间的事情。
瑾姬夫人虽然一路上已经被她姑母灌输了不少女人之间的你死我活,但是猛然间就要让她下令杀了一个初初见面的女子,还是生得这般美丽的一个女人,她还真是说不口。
琅夫人一见她脸上显出一丝犹豫来,深吸一口气,尽量压下心中的鄙视道:“这才是初次相见,昙衣夫人便如此视君夫人您为无物,给了您这样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