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闻得此言,吃了一惊。
虽说秦老夫人素来豪气爽直,此时提及此话,况秦贤与柳默皆在座中,实是突然。
清漪一时怔住。
秦老夫人又笑道:“你来往我家已非一两日,我只当你是自己的孙女,你不必拘束。待进了门,你我就真是一家人了。”
那边柳默已然变了脸色。
清漪起身施礼道:“老夫人玩笑了。清漪不过是贫贱之女,不敢高攀。”
“贫贱富贵不过是世人眼中,但得品性脾气好的,自然能配了我秦家门第。”秦老夫人仍笑道。
“老夫人气节了得,只是清漪暂无此打算。”清漪道。
秦贤只在一旁笑而不语。
秦老夫人又道:“他如今捐了官,仍是不常在家,你进了门,可多陪我说说话,我们一处做个伴,岂不是好?”
清漪方要开口,这边柳默已然起身,道:“她既无此意,老夫人何必强求。天色已晚,不如我送百里姑娘回去吧。”
秦老夫人笑道:“也好。那便早些回去吧。”
于是清漪柳默告辞离去,秦贤相送到府门前。
二人走远,秦贤回转,秦老夫人已在大堂内坐了。
“祖母今日怎么提这个?”秦贤笑道。
“怎么,你不欢喜?”秦老夫人亦笑道。
“她自有属意之人,我可不去凑趣。”秦贤道。
“他们二人只怕已非一日。”秦老夫人点头道。
“只怕是牡丹之前已有了。”秦贤道。
“不知将来是何结局。”秦老夫人叹道。
“听说唐家调任京中,已要回转。如今那唐增欲在慕州购置府邸,以备老后居所。”秦贤道。
秦老夫人点头不语。
“祖母何须忧虑。自然是唐家之女为正室,百里姑娘做个侧室有何不可,柳兄自可享齐人之福。”秦贤笑道。
“若能如此,倒也罢了。”秦老夫人微微点头道。
于是二人又自说些家中事务,且不提。
柳默与清漪皆是步行,并未乘马。
出得城来,展开身形,不一时来到锦水边上。
夕阳无边,远草染黄,秋意初透。
“以后不可再去秦家。”柳默对清漪道。
清漪亦觉暂时不宜再去,便点了点头。
“我今日便去禀了父亲。”柳默道。
“不可!”清漪忙道。
“为何不可?”柳默哑声道。
“先前不是已说了吗?要等合适的时机。”清漪道。
“什么是合适的时机?”柳默道。
清漪一时怔住,何时才是合适的时机?她自己也并不知晓。
柳默直望着她,哑声道:“清漪,你可是,后悔了?”
清漪忙摇摇头。
柳默逼近一步,仍直望着她,哑声道:“我一点儿也比不了他吗?”
清漪仍然摇头,道:“秦公子他……”
柳默突然打断道:“我说的并非是他,你该知道!”
他眼中痛楚之色,清漪望之心碎,然而此时,亦无话可回。
清漪依上前去,轻轻环住他,将头靠在他胸前,柔声道:“不,你无须与他比,我如今只有你,无……言……”
听得这声轻唤,柳默只觉心中柔情涌动,再无半点不快。
亦伸出双臂将她轻轻拥住。
清漪见他已平静下来,轻声道:“我亦不知何时方是合适的时机,如今且耐心等些时日。”
柳默轻轻点头,道:“那便再等。”
一轮明月悄悄升起,不知天下几人共看。
清漪与柳默并坐于水边,仰头看那秋月如霜,寂寂无语。
次日柳默并没有再来,只嘱了勤羽过来道:“今日家中有些事,怕这几日皆不得闲,姑娘自己多珍重。”
清漪无事,便仍整理院中花草,所幸近日长势颇好,每日多得些银钱贴补,尚能过活。
且说柳默这日回到家中,只见柳占跪于院中石地上,看脸上青紫,已是受过柳权几掌了。
柳权在屋内暴跳如雷,道:“成日家不好生在家习武读书,即至军中才好了几天,就仍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柳默进得屋内,见钱氏坐在正厅,亦是满面愠色。
嫂子秦氏带了柳直亦立于钱氏侧旁。
秦氏微微皱眉,柳直尚年幼,不明祖父如何这般威怒,怯怯立于秦氏身旁,不似平常活泼。
陈氏则跪在屋内,道:“老爷何必生这么大气,如今哪个官家子弟不去一次两次的,占儿善心,定是为人所骗。”
柳权指着陈氏道:“你生出这样无用败家的东西来,又不好生教养,还有脸跪在这里?”
“岂是我不好生教养,老爷何时许我管过他?”陈氏哭道。
“哼!你若教养得好时再说!”柳权怒道。
柳默听得一时,不明所以。
这边勤羽悄悄告予他道:“三公子近日不知在哪里认识了些好赌的公子哥儿,常去赌坊玩耍,将身上银钱皆输了不说,还将去年老爷予他的别院抵了债。”
柳默听了,心下自明。
如今柳权正在气头上,劝也无用,反而会火上浇油,便亦在旁沉默不语。
柳权见了柳默,更是生气,道:“一个败家忤逆,一个不知上进,我柳家作了何孽?”又道:“若是聚儿还在……”说至此处,声带哽咽,长叹一声。
那边钱氏已是泣不成声。
柳默在旁闻得此言,亦是心下惨然。
柳权对左右道:“看着那个畜生,给我拿棍子来!今日我便要好好让他长长记性!”
下人不敢违抗,果然抬了棍子来。
柳权接过,就要去打,这边陈氏爬过来拖住他右腿,哭道:“老爷,他纵有万般不是,也是你的儿子!你就饶了他吧。”又对柳占道:“快,给你爹认个错。”
“孩儿有错,任爹爹责罚,并无怨言!”柳占道。
“好!今日便让你知道知道!”柳权道。
一脚踢开陈氏,到了院中,左右上来两个家丁,将那柳占按倒在地。
柳权真是恨极了,下手丝毫不软,没几下已是皮开肉绽。
柳默看柳权下手如此之重,那柳占咬得嘴唇出血,却一声不求饶,忙上去截住柳权棍棒,道:“三弟已然知错,此后必会改过,父亲且饶他这一次吧。”
柳权仍然余怒未消,道:“你站开!回头再与你计较!”
柳默见柳权仍不肯撤手,便亦跪于旁边,道:“父亲手重,三弟已不能捱,纵再有错,只看兄长面上。兄长最重手足,断不忍见今日情状。”
柳权闻言,长叹一声,长棍脱手,道:“罢了,这都是我柳权的孽!”
陈氏忙起身奔来,见柳占腰以下皆是血,不由得抱住他大哭。
“先让人抬去上些伤药要紧。”柳默道。
于是令人抬了藤床来,将柳占挪上去,抬回房中,陈氏自然跟去。
柳占亦不过问,自行去了演武厅。
钱氏闻得柳权提及柳聚,心中惨然,早已回了万金苑。
柳默便也自回房中。
次日,柳权将柳默叫至书房,道:“你唐伯父已递了折子,不日便会有信,你自今日起,便随我去军中。”
柳默昨日见柳权念及兄长之状,心有不忍,又思及,此去若能建得些功业,或者清漪之事可得,是以便不再坚持。
柳权见他今日如此爽快,倒有些吃惊。
自此日起,柳默便去了军中值守,官中只是挂个名,每日早晚去清漪居所探望。
十日后,果然准了奏,封为右御卫。
那柳占七日后方下了地,当日便回军中听令。
此后也并不再与往日那些人来往,闲时便演武读书,或在柳权跟前尽些孝心。
柳权见他真心改过,倒对他多了几分赞许,得闲时,便也教他些招式兵法。
如今柳默接了封,柳占收了性,柳权心下自是安慰,常与他二人同桌共饮,讲谈杀伐布阵之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问天意无言画绛苏 天作合方伯授剑义(上)
近来清漪晚间待柳默走后,仍去那震远镖局探霍云剑动向,只是又过了月余,仍毫无所获。
他每日晚间不过是在家演武,并不大出门,那镖局来往各色人等颇为繁杂,然而并不见有何异状。
这边柳默亦安然无事,那陈氏似乎见巫宁散无效,亦不再去施放。
这日柳默自军中回转,自出来城门,往清漪居所来。
来至院中,将一个乌木鸟架挂在桂枝上。
西风习习,桂树上绽开的点点新黄散发着阵阵清香。
清漪已迎出来,见这鸟架虽然无有雕饰,制作却甚是用工。
青思飞来,落于架上,来回蹦跳几下,鸣声欢悦,看来颇为满意。
清漪亦是欢喜,对柳默道:“青思很喜欢,谢谢你,无言。”
青思飞起,落在柳默肩上,清漪笑道:“它也很喜欢你呢。”
柳默的目光落在清漪欢悦的脸上,心底涌动的柔情让他的目光亦温柔如斯。
她如今似乎已然熟稔了这个名字,就这么自然地脱口而出。
稍时两人进得屋内,并肩而坐。
“今日做了什么?”柳默道。
“也无甚大事,只是将那新开的九香木花做了些点心。”又道:“我去给你拿一些,你也尝尝。”清漪道。
不一会儿端了出来,并一个小包,道:“这些你带了回去,可好?”
“自然好。”柳默点头道。
“可要带些茶回去吗?”清漪又道。
“近日方得了些新茶,暂不用了。”柳默只道。
每回来时,清漪仍是与他斟上一杯君思茶。
然而此茶虽幽香绵长,柳默饮来,却暗觉苦涩,清漪却浑然不觉。
柳默见她每次都欣然端出,也便默默饮下。
“你想吃什么,明日我给你做一点。”清漪又道。
“上次你做的桂花糕极好,可再做一些吗?”柳默微笑道。
“这个容易,院中桂花开得正好,明早便可得。”清漪道。
柳默搂过她肩来,轻声道:“明日我早些来。”
“你每日辛苦,晚些并不要紧。”清漪道。
“军中不过些琐事,并不辛苦。”柳默道。
“你既不喜兵刃、戎马之道,何苦应承?”清漪侧脸望向他道。
“如今父亲年迈,兄长已故,柳默只略尽绵力,为父亲分忧。何况……”柳默道。
“何况什么?”清漪道。
柳默用手轻抚她肩上乌发,道:“若有些功业,或可早日遂了你我心愿,岂不是好?”
清漪将头倚在他肩头,柔声道:“何苦为我委屈了自己。”
柳默将她脸转过,在她额上轻轻吻下,道:“为了你,我何曾委屈?”
清漪双手环住他,心中既喜又忧,叹道:“无言,你无须待我如此。”
天色渐暗,清漪道:“早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