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生只是饮了一口酒,却没有说话。
掌悬命只当他伤心,心觉此人良善,忍不住劝他道,“你这花毒虽然没有发作,却很是凶险,老汉劝你老老实实呆着还能多活两天,何必又出来喝酒奔波呢?”掌悬命年近迟暮,因为种种事故仍旧鳏寡一人,人渐渐老去,觉得世界上最悲惨之事便是老无所养,于是耐心安慰绮罗生,“你现在身中情蛮花毒,在外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发作便立时死了也有可能,到时候反倒暴尸荒野,岂不凄凉。你便在叫唤渊薮呆着,我看你那个兄弟意琦行还够义气,总会为你敛尸发丧的。”
掌悬命虽是个大夫,却最不会安慰人,说的话倒叫人听着简直哭笑不得。若搁到旁人身上,八成立时就要怒骂起来。偏偏绮罗生是个君子中的君子,别人既是好意,他也绝不肯辜负的。绮罗生轻咳两声,点头道谢,“多谢先生好意。”他解释道,“只是人生在世,总是有些事,是一定要去做的。”
掌悬命道,“你有什么要紧事?难不成比性命还重要?”
绮罗生听到他的问话,却没有立刻回答,整个酒肆都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他低头缓缓倒了一杯酒,又慢慢的饮下去,方才带着些许自嘲道,“一桩无法报的仇,一桩还不了的恩。。。我总是要弄明白的。”
掌悬命人老了最是伤春悲秋,听他的话不禁想到自己,也幽幽叹了口气,“我可是最怕欠人恩情,欠了恩情还起来可不是难得很?”
越想越是伤心,他忍不住和绮罗生一起喝起了酒,“就说这回吧,不但要治你,这人情还叫我去治那些个种了情蛮花毒的人,奇花八部岂是易与?我这条老命啊。。。最怕交代在外头。。。”
绮罗生道:“你说什么?还有旁人也中了情蛮花毒吗?”
掌悬命这才好像想起正事,咂嘴道,“何止旁人,奇花八部周围地方情蛮花毒肆虐,有几个村庄已经已经成为死地了。”
绮罗生诧异,“情蛮花毒竟然肆虐至此?”全然未曾想到竟然事态发展至此,他自语道,“奇花八部亘古流传至今,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情蛮花毒向来为八部秘辛,策梦侯纵使拿来对付我,也并无理由使其肆虐至此。。。究竟是何原因?”
不禁忧心如焚,他抬起头问掌悬命,“我虽为八部之人,对情蛮花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先生专研医术多年,可知此花特性?既然如此多人受害,可有救治之法?”
掌悬命看他关心如斯,捋了捋胡子道,“这花毒说是毒,其实是上古奇株情蛮花的花粉,世间典籍对它的流传甚少,就算有,也不过是记载易令人陷入昏睡而亡,我也是在古籍上无意见过,它最险恶的地方,是一入体就会随着血液直入心窍,扎根在心窍之上生出植株来,趁人迷醉之时,窃取人的精气魂魄。所以就算是我,也只能在它未入心窍之时医治,一入心脉,我也无能为力。”
绮罗生第一次听闻此种说法,“窃取人的精气魂魄?”
掌悬命道,“这花看似肆虐无数,其实只有一棵,其他的都是它的分株。人是万物之灵,精魂最为可贵,它从人身上窃取精气魂魄滋养母株,越生越旺。所以奇花八部久远前封印这一棵母株便可。。。这开了封印,可了不得了。。。”说到这里,掌悬命悠悠道,“不过,它到底只是棵花,不像人那么聪明,即使传播,也不可能如今之快。。。”
绮罗生听了半晌,终于叹道,“先生的意思,这恐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掌悬命道,“你是学武的自然不知道这花的可贵。。。虽然有伤天伦,难得就难得在它能集蕴精魂灵气。。。母株若是能落在行家手里,用特殊的手段与阵法,将这些灵气炼丹制药、修炼化功,何止事半功倍。。。”
绮罗生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恰好知道一个急于炼药的人。。。如今看来,策梦侯恐怕也已凶多吉少。”
掌悬命接着道,“所以要治它,只有杀死它的母株才是最彻底的方法。毁去母株,花粉自然就不会再传播,只要花粉未入心脉,都可痊愈。否则,”他咳了几声,“就算累死我这条老命,也是治不完的。”
绮罗生向掌悬命点头道谢,“多谢先生告知,绮罗生既然已经知道。。。自然会追查下去,尽力将此花毁去。”
掌悬命咽了几咽,终于忍不住道:“你的毒已入心脉,就算毁了母株,也好不了。这可不是你的事情,你也要去做?”
绮罗生似笑非笑,看向掌悬命,“先生告诉我这些。。。岂不就是希望绮罗生去做吗?”
掌悬命老脸一红,“这。。。唔,奇花八部我可没有你熟。。。那可不是个好地方。。。我年纪大了,反应又不如你们年轻人。。。”他咕咕哝哝,“你若是能毁了花株,这疫症也就好了。。。我也算没有爽约,还了人情。。。唔,可不能再欠人人情了。。。尽是些麻烦事。。。我这条老命啊。。。”
绮罗生终于忍不住问道,“先生究竟欠了何人人情?”
掌悬命听他提起,没什么好脸,伸出手指指了指窗外池塘盛开的一支青莲,示意给他,“诺。”
本是毫无厘头,绮罗生却似看懂他暗示,“原来是他,如此也难怪了。”
他饮完杯中最后一口酒,道“绮罗生原本要查之事,业已指向奇花八部,此事绮罗生既然得知,也必不会袖手旁观,”他站起来欠身向掌悬命一礼告别,“请先生转告,绮罗生多谢他一番好意,武林之事,本就匹夫有责,此事绮罗生定会尽力达成。”
掌悬命感叹,“我看你对每个人倒都好得很,算是个好人,可千万活着回来。”
绮罗生触动心事,叹了一口气,“好或者不好,又怎么说得清呢?”这一句话轻飘飘的,倒似包含无限感叹。窗外的灰白天低,衣袖轻扬之间,他已经走了出去,只剩下他清淡的声音还轻轻回荡在原地,“。。。有心或者无心,又有谁能知道呢?”
门口淡淡的天光映着他离去的背影,清冷的风轻轻拂起他的衣袖,平白添了几许落寞。
☆、【拾壹】恨耶?
走近奇花八部辖地,越近果然越是人烟荒凉。
离奇花八部已经不远,走进一处村落,房屋错落,明明是黄昏时分,路上纷纷的,还有零星逃命的路人,绮罗生截住一个老汉询问,他却只喊着,“有妖怪!那些花简直是妖怪!”便急匆匆的跑走了。村落中间,间歇的生长着几丛娇艳的花朵,零星分布,猛然看来像是土地上的斑斑血迹。
绮罗生认出是情蛮花的异种,路上见到,花枝仿佛有所感应,往他身上攀附,诡异异常,他即将其挥刀毁去。
绮罗生缓步而行,一直追寻的气息越来越明显,但天生武觉的危机感却越来越强烈。奇花八部驻地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这一次回来,竟与往昔大相迥异。奇花八部驻地中竟有一股极其强悍的力量镇压,隐隐让人凛然。想必就是掌悬命所说的奇门阵法。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一声惊呼。
不远处路人中,一个村姑惊慌的朝他这边踉跄行来,身后情蛮花枝摇摆攀附,堪堪缠绕上她的脚踝,将她拌的一个踉跄跌倒。她惊慌朝着绮罗生喊,“公子救命!”
绮罗生见状,挥刀一斩,将花茎一刀砍断,断绝生机。上前将她扶起,“这位姑娘。。。可有大碍?”
那女子受到惊吓有些站立不稳的倚在他身上,已然花容失色,收敛心神,反应过来,立起身来道谢,“多谢这位公子。”她看看周围,叹道,“公子怎么会到这里来?前几日这里突然生满了这些奇异的花朵,就像瘟疫一样,传染的人都一睡不起,村里人都准备逃走了。。。现在只剩下些老弱妇孺,”她说到伤心处,她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公子不如也早些离开吧。”
绮罗生不禁生出怜悯之心,这一整个村庄。。。竟成为牺牲之物,耸人听闻,也实在令人愤怒。他叹了一口气,“我来这里,是感受到了我的几个朋友的气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他们都是武道七修的习武之人,想来形貌会略有殊众,不知道姑娘可曾见过他们?”
那女子迟疑道,“公子说的,我倒只见过一个穿着儒雅的黑衣少侠。。。他也是如同公子般,在这里盘桓,却找不到法子,因此暂在我家中休憩。。。陋舍便前面不远,在公子若愿去见见他,我这便带路。。。”
听她的描述,倒像是七修中的律己秋。绮罗生道,“可会叨扰姑娘家中?”
女子眼眶又红了起来,“我家中之人,俱都受了这花所害。。。我担心他们因此不肯离开。。。家中就只剩下我一个了,没有什么叨扰不叨扰。”
绮罗生缓缓背起手来,看了看周围,道,“有劳。”
女子带着绮罗生往家中行去,七拐八拐,走出去长长的路,女子一边带路一边回头道,“公子。。。就在前面了。。。”
谁知绮罗生折扇一时出手,在女子肩上几下重击,顿时封住了她其穴道。
女子大惊失色,“你做什么?”忽然她眸光一转,流下眼泪来,楚楚可怜望向绮罗生,“你难道不是好人,看我一介孤女,要欺负我么?”
绮罗生一叹,“姑娘何必再掩饰。”他另一只手,手指在女子的衣袖上轻轻一弹,哗啦啦几声,居然掉出一堆尖利的钢针,一个乡野女子,怎么会随身带这些东西?
女子沉默了半晌,终于笑了,“绮罗生如此,真的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么?”软语温言,眼波流转,一时之间竟然流光溢彩,摄人心魂的妩媚,足以让每一个男人心动。与方才的惊慌情态大相径庭。
绮罗生扇子抵住她的穴道,道,“请务必说出武道七修下落。”
女子道,“难道绮罗生会杀一个束手的女人吗?”
绮罗生叹息,“本来不会,不过为了朋友。。。并不是不可能。”
女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扇子很精致,衬着女子的颈子显得别有美感,但她知道,下一刻也许精致的扇子就会变成最危险的杀器。见绮罗生软硬不吃,女子脸色已经有些变了,不过她一向是个很会权变的女人,当下老实起来,说出的话却让人大吃一惊。
“你记得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却不一定记得你呢。他呀,已投靠血傀师了,引你来的气息,是他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