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这么糊涂!档案室里肯定还有以前的材料。老张十年前就是副院长了,以前的文章也可以用啊!”
任琳琳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糊涂了。第一,以前的文章是你写的吗?不是。不是你写的,收进来就不全是你的劳动了。第二,十年前跟现在的形势能一样吗?十年前的教育思想是什么观念,现在是什么观念?把落后的观念收进来,不是让老张出丑啊?”
袁枫不吭声了。琳琳总是比他想得全面,真是怪事!但眼下的问题还是要解决,真正说到解决的方法,琳琳虽然精明,也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最后,两人商定,先把现在的书稿送给张力行过目,然后征求他的意见。如果他觉得分量少一些没有关系,那就大功告成。如果他认为应当增加一些内容,再商量。
长假后上班第一天,袁枫早早地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张力行露面。八点半的样子,老张夹着公文包,气宇轩昂地登上楼梯。袁枫的听力、眼神儿都是一等一的,老张从眼前一过,他就判断出老板今天情绪颇佳:步点有力,这是其一;肩背挺直,这是其二;走过袁枫办公室的时候甚至向袁枫点了点头,似有若无地笑了笑。还说什么!袁枫立刻跳起来,迅速整理整理手边的书稿,用一个大号文件袋装了,步履轻捷地走向张力行办公室。
果然,老张一见书稿,十分高兴。但并不是袁枫所期待的那种大喜过望。袁枫暗暗钦佩老板的定力,同时也分外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好,好,难得你有这份心。材料收集得很全面,整理得很有思路。能够体现我的办学思想,嗯,不错,不错!”
说着,张力行望后一仰,身子靠在高高的转椅背上,若有所思地张开五指梳了梳染得黑漆漆的头发。
“我这些年哪,关于高校建设,真是考虑了很多很多,平时呢,也就是对你谈得最充分。你是能够理解我的思想的,所以才能整理成这个样子。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文章、一些思想,你不是很了解。这样吧,书稿放在我这儿,我有几篇大部头、重量级的文章马上发表,到时候一起收进去。袁枫啊,你是个有心的年轻人,我没有看错你!”
说到这儿,张力行向袁枫重重地点点头,眼里眼外满是信任。
袁枫立时觉得心里温暖如春。可一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好像品出了老张话语中的另外一种滋味。怎么说呢?听老张的话音儿,倒好像这些文章本来就是他的,自己只不过当了一回收集材料的“有心人”!另外,“其他的文章”又是什么?难道在河州除了他袁枫以外,老张还有别的捉刀代笔之人?而且最近还写出了“重量级、大部头”的文章!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可小觑,正打算坐下来仔细琢磨琢磨,远远地听见一群年轻人闹闹嚷嚷地冲上楼来。袁枫敏捷地跳起来,飞快地跑到张力行办公室门口,牢牢地带上门。然后站在楼梯口,等着闹事的学生。
其实袁枫早有思想准备。节前已经有好几个系书记、主任叫苦连天,说是新生节后如果还是住不进学生公寓,一直困在周边民房,系里很难稳定学生情绪。基建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只知道最后几批建筑材料总是运不进校园,被黑社会的一帮人盯住了,无论如何摆不平。老处长冯青山急得住了医院,学院里上上下下净是一帮读书人,教书写文章是内行,遇到此类事情,真是无人抵挡。再加上分管后勤的庞院长退休,没有一个得力的人出来协调,本来说好在新生入校前竣工的学生公寓,竟然停工整整一个月。正在院领导一筹莫展的时候,不知什么人推荐了李来复。既然别人都没辙,院领导也只好让来复试试。不过,说实话,就连来复的老同学袁枫也觉得不是十分稳妥。留校以后,来复的所作所为常常有些出格,特别是与宋天的频繁往来,在学校里引起不少异议。但学校里要是没有这么一个人,许多事情又仿佛无能为力。所以,李来复是河州学院的一个特例:你明明知道他的思想行为方式与一所正规大学格格不入,但你不能不承认他的存在的必要性,甚至有人预料,河州学院要是少了李来复,可能正常运转都会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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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力》第7章(2)
“一群书呆子能成什么事!”
这话连许多教师都默认了。
李来复接过基建一摊子事以后,谁也说不清他用了什么招数,建材很快运进学校,施工立刻恢复正常,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报到一个多月、也在民房里打了一个多月地铺的新生忍耐不住了,终于闹到院里。
袁枫拦住打头的学生,高声喊着:
“同学们,不要急,不要激动,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可学生一见他年轻,就知道他不是院领导,一边大声喊着:
“我们要见院领导!我们要见院领导!”一边一浪一浪地往楼上冲。
袁枫努力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学生,可他势单力薄,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让他气愤的是身边只有院办的几个年轻人跟他一起努力,其他楼内的工作人员竟然瞧热闹似的站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唉,扩招啊,没有房子没设备,扩招就是惹祸!”
“谁家的孩子打地铺谁能愿意?搁我,我也得吵!”
“就是,自小儿都是宝贝似的宠着,上了大学受这份苦……”
“不容易,小袁不容易!头儿呢?怎么不出来说话?”……
袁枫这时候真希望石书记或者朱院长在家,不管怎样,他们都不会袖手旁观,可今天在家的领导除了张力行,就是小常。张力行早有话在先,出了此类事件,他只负责最后定夺;至于小常嘛,唉,不出头也就罢了,出来还得要人照应他。
就在袁枫大张着两只胳膊,喊得声嘶力竭的时候,李来复不知从哪条路钻了出来,搬了一张椅子,高高地站在上边,很有气魄地挥了挥手臂,然后两手叉腰,冷峻地扫视众人。来复本来就长得老相,再来这么一个架势,平时吊儿郎当的劲头儿全不见了,看上去还真有点儿大领导味道。楼梯上下的学生们逐渐安静下来。
“同学们!我是现在负责你们的公寓楼建设的。前一阶段,我们工作有失误,没能按时完成工程,我在这里对同学们说一声‘对不起’!但是,我希望同学们相信,学院已经采取了有力措施,你们看,施工正在日夜加班加点地进行!我负责地向同学们保证,如果半个月之内你们还住不了新房,我就和你们一起打地铺,我们全家和你们一起打地铺!”
一阵热烈的掌声。但掌声过后,还是有一个男生不依不饶地质问:
“你说话算数吗?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叫什么名字?你会不会因为我们今天的行动以后找我们算账?”
李来复朗声大笑:
“我叫李来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今天的事过去就拉倒,我不认识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只知道你们是我们的学生。学生交了学费,理所当然要有房子住,我没有按时把房子盖好,是我对不起大家,我怎么会报复你们?老天爷保佑你们别报复我就行了……”
袁枫发现来复要“走板儿”,赶快把话头接过来:
“同学们,你们要相信学校,这次的问题完全是意外事故!我们会分秒必争地加紧施工,你们很快就要住进新公寓了,而且是河州学院历史上最漂亮、最舒适的公寓!”
这时候,袁枫派人给各系领导打的电话已经有了效果。十几个系分管学生的书记气喘吁吁地挤到楼梯口,招呼自己的学生回系。李来复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句:
“各位领导,今天的事故责任在我们,请大家务必不要为难同学们!”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李来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行政楼里一时议论纷纷:
“看不出噢,来复关键时刻还真是个人物!”
“那是,我早说过,别一天到晚老是‘小福子,小福子’地叫,人家来复虽说不是硕士、博士,也是人才!”
“一点不错!大学里要都是傻博士、呆硕士,大家饭都吃不上!”……
人群散了之后,筋疲力尽的袁枫靠在沙发上,无可奈何地苦笑着。来复或许是真有福气?关键时刻上演了如此精彩的一幕,现在在老张心里,不知道自己和来复究竟哪一个更重要?说不定他和琳琳国庆七天里费劲巴拉整理的书稿,还没有来复十几分钟的演出管用!想到这儿,他突然灵机一动,联想起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李来复得以取代冯青山,成为实际上的基建处处长兼后勤处处长,是不是偶然?如果不是,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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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力》第7章(3)
袁枫的联想很有道理。来复表面上大大咧咧,心思却相当缜密。
李来复原名来福,老家和李平原是一个庄上的,平原的父亲是村小教师,来福的老爹是村长,两个人一起长大。来福从小学习上就没少麻烦平原,考大学的时候,来福爹托了在县里工作的来福叔,终于让来福坐到平原后面,说好了平原给来福提供一点儿方便,今后四年大学的路费全由来福家提供。平原也希望来福大学仍然是他的同学,来福个子大,力气大,从小性格内向、多少有点儿懦弱的平原,一直是他的重点保护对象。结果,天遂人愿,他们终于又成了河州学院的同班同学。报到以后,土里土气的来福悄悄儿把平原拉到一边,气鼓鼓地说:
“刚才,我听那两个接咱的高班学生说,‘来福,一听名字就是农村的!’该不是笑俺?”
平原点点头。
“那你说咋办?”
“改个名儿。”
“咋改哩?那老师不认不中呗?”
平原想了想,说:
“好办!就把你那‘福’改成‘复’,文得很!”
“对,依你!”
于是,李来福就成了李来复。成了来复的来福很快就与平原一样,迅速取得全班的青睐。虽然学习上差点劲儿,可来复好交朋友,出手大方,脸皮也比一般的文弱书生厚。平时有谁缺课了,请他打个掩护什么的,从来不打回票。每到期末,更是来复一展身手的好机会。他可以不怕老师的斥责,一遍遍敲开任课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