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若莲看着他长身远去的潇洒背影,却有十分的了然,偏头无声一笑。
情就是债,说也说不清,只能心甘情愿。
……
那木头当真不是红颜。
需知万般风情,千种颜色,拂袖过百花丛中,他又有什么没见过?只有那漆黑身影身处高位,静静停驻在万树烟火之后,无声无息,缄默无言。
转头,入眼是他举杯自饮下其中苦酒,无悲无喜。
只一个侧颜,便潜藏了一个惊涛骇浪的世界。
他非红颜。冠以男色赞他绝色,皆是辱没。
那般苦而不自觉得神色,国士无双……他不由自主走过去:“可是俆止徐丞相?”
禹州
府尹谢缪面色惶恐的疾步走出,迎至门外。
随即有身穿铠甲的将士们一涌而进,从中虎步跺出的将军更是面色冷硬似铁,尤显得府尹谢缪面如金纸,一片惨白。
“徐丞相现在何处。”那满身风尘仆仆的将军双眸却晶亮有神,此刻脚步大步流星的向前,嘴边亦同时迅即问话。
府尹上前一步回道,“舒渠将军恕罪,下官实不知徐丞相微服至此,待陛下密旨到达时,臣急于迎接,却已不见踪迹。”
“什么叫做没有踪迹?!”舒渠坐在首座,甫一坐下便怒斥道,“荒唐!”
府尹又道,“下官已下令彻查禹州府内所有人家,家家户户皆搜。亦设道路关卡,却不见有形似之人路过。或许丞相厌恶铺张,一路低调,竟无人所知也未有可能……”
“丞相了无音讯已一周之久。我奉陛下之命,”舒渠向上首抱拳,“从蓉州转至此地,定要将丞相平安寻回。你此刻无用阻事,是否要我参你一个办事不利,阻挠使命之罪!”
舒渠冷冷一笑,看着面前之人忙躬身叩首,“下官不敢,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待观望她神色焦虑,惶恐之样,她方才冷哼一声,“莫说这些,还望谢府尹戴罪立功,我在陛下面前定会大加美言。”
“是,谢大人……”
谢缪低低的躬下身子,眼光却有些闪烁,心中愈冷笑,面容愈恭谨。
……
谢若莲一众一路疾行,竟比当日逃离今城更惴急,萦枝支撑不住,在马上摇摇欲坠,只抬头看着身前那身披斗篷伏低身子驭马疾驰,从未有一刻松懈的人影,又咬牙坚持着不吭一声。
待稍事休息时,萦枝略有些喘的低声向他问道,“缘何……”他话语未尽,只因有些难以启齿,暗恨自己无能娇弱,吃不得苦,停住了话头。
他不由想,若那雨霖铃也一齐,定会死在路上的吧。还好他未同行……
谢若莲仰头饮水,渴极了一般,放下水壶用袖拭嘴后,方轻声叹道,“禹州府尹谢缪是我堂姊。”
萦枝闻言不解望来。
“她能助我窃得半分生机。但,”谢若莲用手指了指上方,萦枝明白其意,他怎能望了女帝那双如芒在背的眼睛?——谢若莲缓缓道,“俆止冒然出现,未带多人护卫,本就诡奇。此刻他被那人劫走,自无音讯……她怎能允许?震怒之下谁知她又会如何?”
说到俆止,萦枝眼中一沉,待听得后文时,转而微蹙眉头,却非仅仅担忧自身,“你堂姊可会有事。”萦枝问。
“应无性命之忧。”谢若莲神色未改,只忙将水壶重新填满盖紧。
闻言,萦枝亦指了指上方,轻声冷笑,“她可不是个让人好过的主呵……”
谢若莲不答,仿佛对他人生死并无感觉一般,转而起身,对萦枝点头道,“走吧。梅容一行应行至锦州了,我们亦得加紧了。”
萦枝看着他一双不怒不喜的眼睛,心中暗暗一叹。
自身难保,又哪里有闲暇担心他人?
只他不知背对着他的谢若莲那双微涩的眼目。
一路惊险不断,粗陋之人也能察觉出关防变紧之态势,阖家门户皆洞开,一列列官兵进屋搜检,不留死角。谢若莲心道不好,再无休息,整日驱驰,直至禹州边界。
果不其然,他们刚过了履山关检验,未出城门几米,就见有数骑快马而至,大声喝令不准通行,又对停留之人一一搜检。
萦枝心中猛地一紧,见于己无关,蜷缩的心瞬时又松开,不由激出一声祈句,“女娲在上。”
身后喧哗声令人惊恐。
似乎有人在后面大吼,“前面的,前面的,停下来……!”——可是在唤着他们?可是发现了其间蹊跷马脚?可是……
万般筹谋努力,若此刻功亏一篑……
有暗卫纵马停下,勒马转向回城门去。在守门军士前说着什么,只听得那声音似乎渐小,试探疑惑的眼光却仍不住望来。
“快!”
谢若莲用布蒙紧脸,紧了紧马腹,快马跃出。
萦枝见此,也无心其他,径自快马加鞭,紧随其后。
身后却有无数的马蹄军甲声密密追来,仿若催命的号角,那声音大喊,“前方何人,停下马来!……”
……
大军压进,直扑禹州府。谁想竟是一个空。
禹州境内,活生生的人竟凭空消失,再无踪迹。
逃逸者不翼而飞,丞相亦没有踪影,领衔之将受女帝密令,定要将贼人与丞相完整带回,谁想竟……
讯息传回,女帝怔愣之下不禁勃然大怒,怒极之后又是一阵惶恐,不安之色形于颜面,羞恼交织,爱恨情仇竟是不能分辨,莫非,他两竟是串通好,勾搭离去……?
一瞬间,冰凉彻骨。
怒气尽数消隐。
心,竟是个空荡荡的天下。其间纵然山川秀丽,人海繁密,三千风物,却硬生生的空了。
女帝失态的将空泛的落寞显露在眼中,面容却木石般了无生命,一片僵硬。心腹之人在地上叩首战栗,只待女帝雷霆之怒,等待半晌,浑身冰冷的却等来一句疲惫的话语:
“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愕然抬头。入眼是女帝陛下面无表情的脸,一双眼睛虽看着自己,却又仿佛远在天边一般。
她不敢再看,径自后退,出了大殿。
凤后正从廊下慢慢走来,远见此人惶恐远去的步伐,脚下一顿,少顷,微微的笑容如水波一般稍纵即逝。
能让那心腹之人如此惶恐不安之事,又能是何?倘若她终究逃离开,天涯就此了却,当也是……好事。
他轻道,“如此,甚好。”
身后人没有听清,轻声询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凤后轻轻摇头,道,“陛下定有大事处理,不便打扰,回宫吧。”
“南漓殿下身后事,亦是重要,若此时不回,耽误了则又是殿下之过……”那人提醒道,眼见凤后殿下静静站在日光之下,整个人却收敛沉默,瞬间的落寞几乎扑面而来,良久无言。
锦官
“请。”徐思远欠身,伸展手臂,将南湘请入其中。
梅容本欲跟随其后,却被徐思远轻轻阻拦了,“家师只请了殿……贾小姐。”
他眉头一拧正要发作,徐思远道,“梅公子,家师正在院中静候,公子无需担忧。”
梅容身如极影,在她说话间便要以极快身法穿梭而去时,前方女子静静唤了一声:“梅容。”
他身影瞬间一凝,待听闻其后那句极清极淡的话语时,却瞬间泪盈于睫:
“——且等我,一会就回来。”
他目送南湘,不,是明月……一席白衫不复回头的背影,为了那一句“等我”,心痛如蚀,却心甘情愿。
徐思远亦在门口停下。
目送南湘走入门内,仍没移开眼眸。
他们今日方才在锦官城内相遇。他们数人千里奔袭,其间多少坎坷,终是最终得偿所愿。
甫一入城,南湘便胸有成竹的取出一副地图来,交与梅容。
顺着地图指引,她们直奔城西郊隐僻一个房产,其间正有一个女子坐着。
她待听闻车辕声时仍强自按捺。直到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时,则再也按捺不住,瞬间掠起身来,即刻开门相迎。——这女子正是徐思远。
徐思远久候已久,不等南湘掀开自己遮脸的斗笠,她已激动的一把搂住来人,双手不住颤抖。
南湘亦不挣扎,心中宽慰,只悄声在她耳边道:“徐姊台,许久不见,愈发英武了。”
徐思远自觉失态,松回手,双目微红,却笑容不改,“贾小姐光风霁月,更甚以往。”
二人相视一笑。
随即便驭车去了其师母隐居的山上。梅容对此地记忆深刻,想当日为了上山,百法齐出,甚至想要放火烧山……却无比狼狈的屡次被赶下山来。
此番上山却没有任何阻拦。
待到了门口,南湘孤身一人进入,他尽管万般不放心,却架不住南湘轻轻一句话。
一句话便让他动容得,四肢百骸尽化为虚空……
“梅公子……”
身畔有人轻唤,梅容眼神顿改,凌厉望向身畔,却是一张欲言又止的脸。
徐思远微微移开目光,垂落在地。
梅容声音凛冽,“徐小姐有何指教?”
徐思远滞言,微微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来。
梅容观她嘴型,心中顿知其意,“——徐小姐可是在说,憨,园?”
饶是他见惯生死,早已云淡风轻,此刻仍瞬间仿佛有一阵清明的冷雨落下。梅容心中声音冰冷,却没说出口。他留在那龙潭虎穴,哪里又有生路可言?
谢若莲视人不过弃子罢。
梅容自觉自己嘴边的声音亦十分冰冷,“我随侍王女身侧,不知今城事故。”
闻言如雷击,徐思远身子瞬时微一摇晃。
面容却无法强装,瞬间惨白一片如同雪原,眼神似潮涌顿起巨浪,又被强自按捺下去。
浩瀚千尺,洞彻海原,其间多少惊涛骇浪,旁人不知却心知其痛楚刻骨入心……
梅容看着她,仿佛看到自己一般,眼神微微一顿,终是慢慢道:
“抱琴与今城有联,你或许可以问问他。”
……
南湘与面前女子相视,霜鬓白发,静默容颜。
那人亦用双目慢慢描摹南湘容颜。
这张极雅致年轻的脸上,有着一双极其不符的眼睛。其间的沉默,伤痛,无言,再非当初温柔的少女,春水秋月般平和。所有的无言只是寒夜的静寂,却奇异得很,——这些伤痛沉默却不逼人,她有一双极其静而宽博的眼,似已将伤势疼痛化为静水深流。
真是,很让人惊叹……
南湘静静看着面前女子站起身,慢慢俯下,至单膝跪地:“属下谢仿霖,恭请主上安好。”
朱门酬堂麟室玄屋。
梅容掌管酬堂,主消息流通。谨和憨园坐守玄屋,关注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