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
他的画一幅也卖不动,这些画很快堆满了他租来的房子,在他租来的房子堆不下他的作品时,他开始送我画。送第一幅是他客气,送第二幅我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虽然画得确实不怎么样,但毕竟是他的心血,大老远地送过来,总该有些回馈。于是第二次他送画过来,我就给他钱,买下了他的画,于是他阴谋得逞,从此定下了一个惯例,他送画过来,就是他缺钱花的时候了,就是这样,我的变相支援也没有换来他的感激,居然有一次他来我家,久久地端详着那些他卖给我的画,然后大言不惭地说:你要好好保存它们,会升值的,我保证。
2
廖兵经常来我家,带画就是来骗钱,不带画就是骗吃骗喝骗住,或者带一包脏衣服,穿了几个月的牛仔裤、油渍斑斑的衬衫或者臭袜子之类,一古脑地扔进我的洗衣机。他不懂得分开洗,这很叫我恶心,很多年来他一直如此,恶心就变得麻木了。譬如他睡觉的床单,一面脏了就换另一面,被子上永远有一些不明水渍,如果他的袜子都穿过了而又没洗的话,他会一条条地拿到鼻子面前闻闻,凑出一双气味不那么难闻的,套在脚上。
当然这些不影响我们的友谊,我是个宽容的人。
廖兵到我家来,第一件事,会翻我的碟柜,一面翻,一面问:有毛片吗?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有的时候,他会很高兴,马上打开影碟机,放进去,一张张扫描,选几张精彩的放进包里,好带回家去慢慢享用。要是没有,他就一脸的落寞,象毒瘾上来了,没有精神,看什么都不受用,好一会,才摆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问我:三级片总有吧。看到他这样,我有些不忍,便问:这么饥渴你何不去嫖妓?
你以为我不想,我没有钱啊。他更加委屈了。我说这是人穷志短,看看毛片也就够了。怎么不正儿八经地找个女朋友?他反驳说不对,正因为他有远大理想,所以眼前事可以将就,不必去正儿八经地找个女朋友。
3
我和廖兵的友谊,始于高中。我和他一起经历了青春期,在那一个时段都有过各自的女朋友,又都分手了。当时的恋爱很纯真,纯真到有个女朋友却不知道怎么下手,这一点廖兵比我早熟,因为他有过听墙根的经历,他说他在初中的时候,寄宿在学校,他的数学老师恰与他住一层楼,数学老师是个瘦高个,老师的未婚妻是个矮胖墩,矮胖墩经常会来找瘦高个谈心,谈到十一点多房里的灯就黑了。廖兵说起初对这一切懵然无知,(这一点我表示怀疑。)直到某天十二点多一觉醒来去上厕所(看,他还记得住时间),经过老师的房间,听到里面有动静,遂凑在门口偷听,听到一个女人压抑的浪叫,叫声里有很多形容词和动词,生动地描绘了房里的情况,他听了好一会,恍然大悟,一下子开了窍,就不好意思直起腰来了。
廖兵和我说这件事时,很是洋洋自得,其意在于他受性教育比我早,他在初中就明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而我到高中还不甚了了。他还说:后来我们老师的事,我们学校好多人知道,有时候外校的都跑来听。可惜后来他们俩结婚了,学校分了一套房给他们,就听不到了。可见那位数学老师真是功德无量,在教育体制仍旧保守的当时,用他的实际行动,教育了整整一代人。
4
廖兵在青春期的女友,有个响亮的外号,叫“菜头”,真名我反倒记不清了,反正是姓蔡的,身材健硕,是投铅球的体育生,廖兵文文弱弱,到现在还没有突破一米七的个头,因此我很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搞上的。廖兵对这件事情的说法是他喜欢有肉的。这种说法多少有些牵强,当时我的女朋友也是有肉的,但那些肉长对了地方,长得凹凸有致,很养眼。可他的女朋友肩大腰圆,该长肉和不该长肉的地方都长满了肉,人前一站,比孙二娘还威猛,廖兵爱她哪点?
可在当时,我们于此都持一种不大在乎的态度,女朋友长得如何没有关系,反正我们有。而且我们经常组织活动,一起去看电影或郊游、踏青,我们骑着自行车,菜头带着廖兵,我带着我的女朋友,惬意地来去,有时候我会和菜头比赛,将车子踩得飞快,我的女朋友就紧搂着我的腰惊叫,廖兵则搂着菜头的腰枭叫,象一只发情的狼。
我们和自己的女朋友是如此亲密,可到了最后,却都没有把她们搞到手。我的女朋友在与我耳鬓厮磨浑身燥热后,会忽然按住我的手说:留着,等毕业了好吗?而菜头,显然没有我的女朋友委婉,也不大会做解释开导工作,在同样的情景下,正当廖兵蠢蠢欲动时,她一声不吭,毫无先兆地,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于是我和廖兵殊途同归,直到高中毕业仍旧是处男。
5
菜头的一个耳光没把廖兵打到阳萎,却改变了他对女人的看法。从此他觉得女人靠不住。他的论据是那个一个耳光和菜头在毕业后就把他给甩了。他说:她长得那样,我都不嫌,她为什么甩我?他混淆了一个概念,丑归丑,人家同样有选择的权力。爱情本就是双向选择,没有谁可以谁不可以的。
于是他开始郁闷,我的女朋友也在那个暑假随家人去旅游渡假,我无所事事,只得陪着他一起郁闷。
廖兵的家在乡下,但是他不想回去,他说他不想回去给他父亲背木头,廖兵的父亲是个农民,农忙时务农,农闲时上山伐树偷着卖,给廖兵攒学费,这件事是个力气活,又担着风险,不敢找人帮忙,廖兵的父亲偷了小半年树,学费还差着一大截,所以,廖兵如果回去,就得和他父亲一起去偷树,他很不愿意这样,就把铺盖卷带到我家来,赖着不走了。
那个暑假的日子很不好打发,我们只好上午睡个懒觉,吃过午饭再睡个觉,然后去游泳。因为睡眠太多,我们的脸都有一些浮肿,看人乜斜着眼,带着挑衅的味道,干什么都没有精神。
那个夏天的气温异常的高,人的心里涌动着一股躁动,为了寻求发泄,我报名参加了一个散打班,并且在对练中异常凶猛,而廖兵则把自己闷在家里,开始写诗。
月亮或半面镜子/不在乎天空与大地/睁开你鹿般的眼睛/看他神情恍惚/快走入深沉浓密的黑暗
不给我模糊/也不让我清楚/一如暧昧的皮肤纹路
如何向你致意/恕我唱起一首粗俗的歌
据说人们最初总是有些怕羞/谁也不好意思对着月光尿尿
我是一朵吉祥云/来不及提醒自己快变成一只狗
象是陶醉慢慢融进了月光/我就住在苹果上。
这是廖兵的第一首诗,名字叫作《苹果面具》,我对诗没有研究,但我们当时的状态就是这个样子。所有的意象在诗里,但所有的感觉都在诗外,对于这一点,廖兵比我更郁闷,因为我仍若明若现有些希望,毕业了,我的女朋友可以实现她的承诺了,我等她回来,虽然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但当时我是这么盼望着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那个暑假我们看了大量的毛片,廖兵看得比我多,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他在看片之余开始画画,画了一个素描本,里面全是性器官或男女交欢场景,诩诩如生,这说明廖兵在绘画上还是有功底的,只是后来脑子锈抖了,开始玩虚的。
再后来,我在散打对练中摔断了腿,躺在床上直哼哼。廖兵就背起铺盖回家去了。大概是他觉得自己有些碍事,就消失了。
6
六年后,廖兵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已留起了一头长发,象个艺术家。和我一样,学会了抽烟喝酒,找了女朋友,也晓得怎么下手了。从这一点来看,我们都变成了成熟的男人。
廖兵成了画家,未成名的画家,白天为生计在学校打短工,给人上课,晚上画画,一幅幅的出作品。而我成了机关派,白天蹲办公室,晚上蹲家里,偶尔出去泡泡吧,唱唱歌,说到底,我们都过着自己不喜欢的生活,又都对这种现状无能为力。
所以,我们又凑到一起了。
关于再见廖兵的情况很是滑稽,那一天我陪着女朋友在逛黄兴路,那是一条步行街,街两旁满是卖服饰的商店,我女朋友很喜欢逛街,而且年纪越大越痴迷,当然我不当着她的面说她年纪大,除非我不想跟她谈恋爱了,但她确实二十五了,要放在乡下,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而且天天忙家务,做农活,还要带小孩。我的女朋友当然不懂这些,从小到大,她都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在认识我之前,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我们谈恋爱之后,在我的百般威逼利诱下,她才勉强学会了做蛋炒饭。她没有这一方面的天份,这让我很郁闷。
那天的情况是这个样子,那天上午,我和我的女朋友一路逛着黄兴路,逛到中心广场的时候,看到广场中围了很多人,然后我就看到了廖兵。原来是省画协搞的一次人体绘画活动,我看到廖兵时,他正蘸着油彩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把一个女模特的胸部涂成蓝色,当时广场中央大约站了近二十名模特,也就是说有近二十名画家在她们的身上忙碌着。廖兵站在靠近中央的位置,一头长发,穿着条脏兮兮的牛仔裤,手拿画笔,睥睨一切,很是嚣张。他面前那位模特的白胸罩在他快速挥动的画笔下变成了蓝色。
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廖兵,我感到很高兴,也很滑稽,于是我对我女朋友说:看那个人,他是我的朋友。然后我朝他使劲地挥手,并叫他的名字。廖兵正涂着起劲,听到呼喊,抬头四处望了望,然后朝我这边飞跑过来,他跑到我的面前,哈哈笑了两声,看到了我的女朋友,又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在我胸口上打了一拳,在我的白T恤上留下一块油彩,他说:等我一下,就快画完了。
廖兵跑到了眼前,我才发现他已经满头大汗,那天天气其实并不热,所以我猜他出汗的原因是因为他很兴奋。那个模特可比菜头强百倍,而且只穿着内衣,我猜廖兵很想抛掉笔用手指作画,这样可以顺便感觉一下,后来我把我的想法跟廖兵说了,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