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来匹狼。它们把耳朵和鼻子伸出水面,有的嘴里叼着银白色的大鱼,有的东奔西蹿,追赶水里的东西,动作快得令人难以置信。而有的反复往深水里扎猛子,直到从水里叼起大鱼才往岸边游去。
我们被眼前的场面惊得说不出话来。老古的鱼竿被鱼拖走了,他也不管。约十分钟后,那群狼水淋淋地上了岸,每匹嘴里叼着一条鱼,又一路纵队原路返回,一穿过公路就上了风光秀丽的泸山,消失在苍翠的树林里。老古说,就是那座山,多年前发生一次林火,次日中午才被扑灭,烧死师范校的十名救火师生和三头金钱豹,以及六十多匹狼。
狼群捕鱼不久,天阴下来,湖面上狂风陡起,浪奔涛涌。浪涛都是白色的,有头有尾还扇动着翅膀,如千万只白鹅没完没了地从南往北逃跑。面对这阵势,老古他们都知道这就是当地人说的白鹅浪,于是大家赶紧收竿,回家。
第十二章 抢校花东西的日子
第十二章抢校花东西的日子
校花是宣传队的台柱,她的外号从成都传到了高原上。
每到寒暑假,人家还把我和她借到铁路宣传队去。那个宣传队里都是些从铁路各单位抽上来能歌善舞的帅哥靓姐,我和校花跟随他们坐着花花绿绿的大卡车去过大大小小不少地方。每到一地演出,我俩表演的京剧清唱都会轰动。人们好像早就知道了我的能耐,一见我上场就热烈鼓掌,见我下场就大叫再来一个,校花的情形也是这样。唱完京剧,我还要表演刁小三上台抢一个女人的包袱。每到这时,报幕的大美人就会趁着京剧清唱带来的效果,笑吟吟地走到前台向观众大声说,刚才表演京剧清唱的那二位曾经都是成都市京剧团的,那个男演员的父亲跟梅兰芳同台演过戏,那个女演员演李铁梅唱红过成都,下一个节目,就是他们两位小时候在成都演出过的节目!一介绍完,观众顿时欢声雷动,很快又鸦雀无声。接下来,紧密的鼓点敲起来,几声枪响过后,校花挎着包袱快步上台,我连翻几个跟斗追上场,把她的东西一抢到手,又连翻几个跟斗退下场。就这么几下子,全场爆发的掌声更是震耳欲聋,经久不息。很清楚,观众们都明白刁小三上场下场应该是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没见过我这种欢蹦乱跳的刁小三,怎能不开心得要死呢?
这都是宣传队的老师叫我这么干的,指望我和校花出采。而校长是校花的姑姑,校花演被抢的角色,当然也是老师安排,校长同意的。
虽说我俩每次在台上演得热闹,但下台后,校花只顾走自己的路,好像从来不认识我,哪怕回家后在路上碰见,也不跟我说一句话。为此我曾想,我跟她算得上老朋友,在台上抢她点东西也没啥大不了的,何必那么当真,无论如何她该认识我,至少看在我每次抢她东西都有那么多人鼓掌叫好,也不该不理人。后来又想,第一次分派角色时,她低着头不说话,显然不愿意接受,但又不得不服从,因而可能怀恨在心了。谁说这是什么好事呢?要知道,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是团支部文艺委员,学校里谁见了都觉得自己矮了三分,一旦想申请入团,还得经她举手同意,谁也惹不起。为此,我向管事的老师提出,以后我来演那个被抢的,校花来演刁小三。老师说,那还不如让校花演胡传魁算啦!我听了不知道是在挖苦我还是在表扬我。然而,我毕竟忘不了在成都演出那次,我爸跟她爸打架的事,就又提了一次。老师这才对我说,你想演被抢的群众,那你的跟斗怎么办?我们这台戏就指望你的跟斗出采,你总不能穿件花衣裳,搂着个花包袱,满场子折跟斗吧?我说校花功夫比我好,更能翻,怎么不让她也翻呢?老师说,抢人的翻跟斗,被抢的也翻,那还叫样板戏吗?
我比校花低一年级,但是再低也没用,只好那样一直在台上抢她的东西。
而她住在深沟口与开阔地交接的山坡下,每次路过她家门口,我都有点怕她哥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教训我。但后来,真正教训了我的不是她哥哥而是我爸。一次,宣传队在开阔地临时搭起的戏台上演出,我爸碰巧看见我和校花演的节目,气得他忘了往台上扔鞋,整个人却冲进了后台。
你小子,几年前就抢东西,今天还在抢啊!他大叫道。
你看看你作业本上写的那些个错别字,成天光抢人顶个屁用!他又吼道。
我气一来,顶了几句扭头就走,他一把揪住我的胸口恶毒地说:
你小子打小就抢人,我早看出你不是个什么好鸟!
我爸扇了我一耳光。
站在一旁的校花忙上来拦住他说,没关系,伯伯,我愿意被他抢。
说完,她抿嘴一笑,然后被老师叫走了。
趁我爸看着她的背影发愣时,我赶紧溜走,钻进角落里回味校花说的话。校花在我爸面前可以是那么一副乖相,而在我面前只有一张冷脸,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礼拜天,我爸跟我和两个弟弟从开阔地往家拉一架子车蜂窝煤,我光着瘦骨如柴的上身拉中杠,拉到校花家门外不远的大上坡时脚下打滑寸步难行。正当满满一车煤稳不住随时要退下坡,校花从楼里跑了过来,帮着猛推了好一阵车轮才重新滚动起来。一时间,我已经感觉狼狈极了,本来干家务事就生怕被女同学看见,却偏偏碰上了一个更不该遇上的。随着重车冲上坡的惯性,我没停下来,继续一路小跑。而我爸一边跟车跑一边朝后面停下来的校花喊叫好姑娘,叫她一定到我们家里来玩,校花欢快地应了一声。
小时候干家务活,遇见女同学觉得丢人,绝没有长大成人后那种吃苦耐劳的好感受,我爸可能不懂这个,即使是雪中送碳的校花也不见得懂。
又一个礼拜天,排练节目时不见宣传队队长和校花,缺少两个主力,节目没法排,焦急烦躁的老师叫大家分头去找。我心里一动,说该去广播室找找看,老师就带着我们几个人朝广播室奔去。广播室在一栋教学楼的二楼,楼里静悄悄,我们轻轻上楼走近广播室,在门前停下来。领头的老师弯下腰,把眼睛贴着门缝朝里看,只看了一下就马上抬起一张愤怒的脸,接着转身走掉。我们轮流看那条缝,望见队长搂着校花坐在床边上,正捧着她一只手在看手相,两人春天一般温暖地微笑着。
从此以后,宣传队里没了那个队长,听说他还被撤了红卫兵团长职,受了处分。而校花不管在宣传队还是在学校别的场合,都变得一本正经,此外再也看不出别的什么。那时候,我还从不知道世界上有恋爱一词,一说爱字一般都是跟热字联在一起,比如热爱党。要不就是敬爱,比如敬爱的毛主席。
在家里,我爸又叫我好好念书,别再抢人。他可能不知道,学校根本不正二八经上课,只是考起试来才正二八经的,这对光顾了唱戏没顾上念书的我来说,自然没法对付。没多久,全国上下都嚷嚷说读书无用,还告诉大家考试要交白卷才算英雄,我这才轻松了许多。更叫人高兴的是,礼拜六上课铃响过不久,班主任走进教室对大家说,同学们,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来的同学,他是跟随父母刚从普雄来到咱们这里来的。
话音一落,从门外走进来我童年的棋友大奶。
一放学,我跟大奶又搂又抱,拉他到我家里去。他兴高采烈背起书包,大步追着我出了教室,刚走到校门口又停下来说,他家住在地陷湖边上,每天有通勤车按时接送,晚了就回不去。我说那就住我家,他想了想,最后说明天再去。
第十三章 校花的哥哥又一次出现
第十三章校花的哥哥又一次出现
大奶将至,礼拜天的一整个上午,我一会跑到大院门口,一会又回到家里站在窗前,但等来等去一直不见大奶的人影,只有我妈一直在窗外下面洗几个泡菜坛子。那是一个公用水龙头,楼里十多户人家都挤在那里用水,这使我的心情越变越坏。最后,我又到大院门口去了一次,回家后不敢再出门,几个弟弟和我爸也进了家门。
我爸冲我说,看你妈都累成啥样了,你咋不帮一下就自己跑回来啦?
我说,你还不是一样。
我爸说,你带这种头,几个弟弟都跟你学!
我说,我还不是跟你学的。
说着,我们轮流到窗前朝楼下看一眼我妈,又各自带着爱莫能助的神情离开。
在我的印像中,自从搬家来到高原以后,我妈好像一天到晚都在那个水龙头下忙活。尤其是每天中午全家一吃完饭,她总是第一个端着锅盆去占水龙头。不是洗一大堆锅碗瓢盆就是洗一大堆衣服。或者洗拖布,洗一根挡厨房破窗户的油木头,洗半块压蜂窝煤的黑砖头,反正逮什么洗什么。常常不等她洗上三分钟,后面就有端着家伙的人等上了,不一会就排成了队。而眼下,我妈洗着那几个坛子,回头看了看,好像发现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些人都在等她,就急得把那些洗过一遍又一遍的坛子,又争分夺秒地洗涮一遍又一遍,头发搭啦下来遮住眼睛也没工夫抬手撸一下。后面的队伍越排越长,秋天的大风扬着些沙土,把人们刮得脸朝一个方向看,头发和衣服往那个方向飘,把我妈的衣服也掀起来,露出后腰的皮肤。我妈成天那么忙,我们都怕街坊四邻会背后说我们家其他人懒得要命,成天什么也不干。不用说,我爸也怕。
他从窗帘中缝往外看了几眼,拉上窗帘,压低嗓门跟我说:
你妈呀,怎么就这么个人哪?你去洗吧她不干,说你洗不干净,你跟她争吧抢吧,她就跟你急,还跟你打架。你不去洗吧,她就这样一洗就没完!
爸,那些人老是傻站着等,咋没人催一下我妈呢?四弟小声问。
是呀,就是故意咳嗽一声,提醒我妈一下也好呀。五弟说。
哼,催?别看那么多人都安安静静地在那儿排队等,没准她们都在同情你妈,可怜你妈,在心里骂咱们全家其他人呢,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我爸愤愤地低声说。
没准都在想咱们这么一大家子人都不干活,眼瞅着我妈累死了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