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报纸上的号召,第一战役是“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造反大军把唱过旧戏的,任过伪职的,当过伪兵的,生活作风不正的,有小偷小摸行为的,纷纷给他们化了装。拜过佛的给戴上纸糊的高帽,写一个“佛”字,任过伪职当过伪兵的则给他们穿上伪军装,怀疑某妇女生活作风不正的,则用一串破鞋项链似的挂在胸前,有小偷小摸行为的给他们另装上一支假手(意为“三只手”),游街示众。
游街时,“牛鬼蛇神”们被夹在中间,红卫兵没有枪械,持着演戏用的道具红缨枪和大刀走在两边。被示众对象,敲着铜锣当当当地“自报家门”:
“我是某某某,我有罪,我罪恶滔天(接着数落自己的罪行),我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斗争!”又是“当当当”的铜锣声。沿街看热闹的人,和当年假阿Q被砍头时差不多。
接着红卫兵们高喊“打倒”和“万岁”的口号。阿Q走在队伍的后面。他这时犯了关节炎,一步一跛地在后面督阵,像个元帅,好不得意!
在“破四旧”时,还焚烧了不少旧书,砸了祠堂的祖宗牌位,信佛人家的金、银、铜铸造的佛像等。接着就开始斗争镇里的当权派了。
为了打倒镇里的“当权派”们,“阿Q造反大军”中的“笔杆子”们,给镇长兼党委书记张鲁写了洋洋万言的大字报,揭发了他的“八大罪状”:
一、土地改革时,执行一条刘少奇的极左路线,打击了广大贫雇农。
二、在工农业建设中,执行“三自一包路线”(“三自”指自留地、自主经营、自负盈亏,“一包”指包产到户)是典型的修正主义路线,是要在农村复辟资本主义。
三、在大跃进中,大搞“五风”(即“共产风”、浮夸风、命令风、干部特殊化风、对生产瞎指挥风)。
四、在干部问题上搞任人唯亲,张鲁的老婆当镇纪委书记,他儿子当武装部长,完全是张鲁个人意见,没有组织讨论;鲁镇成了他的“家天下”。
五、在镇党委和镇政府,一个人说了算,搞个人专制主义。
六、和镇妇联主任乱搞男女关系,道德败坏。
七、平常对老婆非打即骂,搞封建家长制……
八、在三年困难年月,专门给他开了一个小食堂,顿顿有酒有肉,三年不给算账,属于贪污行为……
可是,张镇长也不是等闲之辈,在众人的拥戴下,也组织了“鲁迅造反兵团”。镇党委、镇政府造反的干部和红卫兵们,审查了阿Q的历史档案,也写了一张洋洋万言的大字报,题目是“剥开阿Q的画皮”给阿Q定了十大罪状:
一、阿Q的历史是假的,解放军根本没有什么“98765”部队,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国民党军官,在国民党部队中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二、阿Q所谓是复员军人,早就参加了共产党的事,纯属子虚乌有,是个假党员。
三、红卫兵们查抄了县委组织部的档案,从档案中证明,在1958年,外事部门接到一份海外“寻根”的来信,来信讲:阿Q有一个堂伯,在民国年间,任县太爷,阿Q犯了杀头之罪,其堂伯把一个革命党人当了替身,私自放了阿Q,从此阿Q改名为赵阿魁。
四、阿Q和这一“海外关系”联系上之后,经常用电台给美国提供情报,是美国特务。
以此可以得出结论:
五、阿Q是假解放军,假革命,假党员,是混进革命队伍的真反革命,大特务。
六、阿Q在历史上就是一个有“前科”的抢劫惯犯。
七、所谓张鲁在土地改革中执行的极左路线,是阿Q在未庄创造的,并为工作队所推广的,和张鲁同志毫无关系。
八、大跃进中大刮“五风”,其“经验”都是阿Q在未庄创造的,他把责任推给张鲁书记是栽赃。
九、利用手中权力,强逼张老师为妻;工作作风朝令夕改,功则归己,过则委人,常拿失败当胜利,祸国殃民!
十、阿Q是省里张部长树的典型,许多经验是假的,阿Q的“劳模”是“人造模”。
当时只要抓住某人的什么把柄,捕风捉影也好,无事生非也好,造谣生事也好,都可以随便写大字报。现在看来不可思议,可当时就是如此!
大字报一出,在鲁镇,在未庄,真是万头攒动,围观者人山人海。
对于阿Q的“十大罪状”,青年“鸡食分子”们,不了解历史情况,特别是有“海外关系”“美国特务”等罪名是要人命的!他们向阿Q了解情况,阿Q作了解释:比如说他有海外关系,美国特务等等,纯粹是政治陷害。海外来寻根的那封来信,组织部门根本没有给阿Q看过,阿Q怎么会给美国提供情报?根据阿Q提供的情况,他们一一写成大字报不仅为阿Q申辩,而且继续攻击对方,说他们是:利用这种恶毒攻击,来达到保护走资派张鲁的目的,对方是地地道道的“保皇小丑”的恶劣表演。这时的一切,已经是只有“派性”的利益关系,而没有任何是非了。不仅在鲁镇,甚至在绍兴也分成两大派:有一派支持“阿Q造反兵团”,其对立面的另一派叫“鲁迅造反兵团”,阵线分明地成为“保Q派”和“打Q派”。鲁迅和阿Q打起来了。
当时全国各地都分为不共戴天的两大造反派:如“延安造反兵团”和“井冈山造反兵团”势不两立;“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和“毛泽东主义红卫兵”打得死去活来,和鲁镇的情况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大派”在“夺权”的号召下,武斗开始了。各级党委或政府的领导干部全被打成了“走资派”,政权处于瘫痪状态。这时解放军出来“支左”了。所谓“支左”按照政策是“解放军要支持革命左派”。那时唱得最响的“语录”歌曲之一就是“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可是什么是“左派”,什么是“走资派”直到十年之后,文化大革命结束时,也没有一个政策界限。没有政策,没有策略,也就没有生命了。所以各地的解放军“支左”部队,在同一个地方支持的派就很不相同。观点截然相反的两派,喊着当时《语录》中同样的口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或者“我们要压倒一切敌人,而不要被敌人压倒”冲锋陷阵。有的在一个地区的解放军,正规军和地方军区,支持的“左派”截然不同。造反派们在支持自己一方的解放军睁一眼闭一眼的默许下,到军械仓库去抢夺武器。这种空前绝后的政治形势,现在看来滑稽可笑,当时却是很严峻的现实。
这么一来,毛泽东叫做的“全面内战”开始了。
阿Q是最早造反的,又是一派的头领,后来队伍扩大,号称两万大军。阿Q是头目,可是“打Q派”的势力更大。经过几次战斗,“保Q派”屡战屡败。他们便龟缩在鲁镇,以中学为据点,建筑堡垒,以求自守。
这时阿Q害怕了。他想,自己年轻时就造过反,那一次几乎造掉了脑袋。这次造反,他原来想给张鲁戴一顶“走资派”的帽子,把他打倒,把自己“扶正”,并没有很大野心,没有想到事情的变化会这么复杂,弄不好自己可能来一次“二进宫”,这一次可能要掉脑袋的!“妈妈的!真想不到……”
阿Q虽然是“保Q派”的首领,但他被人们控制了。无论什么“夺权声明”呀,“饬令”呀,“紧急呼吁”呀,都是“鸡食分子”们起草的,却是以他的名义发出的,如果他这一派失败了,他就得罪加三等!
在一个夜晚“打Q派”携带着机关枪、手榴弹来进攻了。没有响几枪,“打Q派”就攻进了鲁镇中学,死了两个学生,伤了十个学生,保卫阿Q的红卫兵“部队”作鸟兽散了。“打Q派”占领了鲁镇中学,他们从床底下揪出了阿Q,阿Q被俘了。
也就在当天晚上,“打Q派”对阿Q突击审讯。
阿Q被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带进一间教室内。学生们都穿着当时流行的黄军衣,戴着军帽,手持红缨枪、大刀,或者自制的狼牙棒(在木棍的一端钉一些钉子),个个的表情都是“怒目金刚”式。有两人架着阿Q的双臂,反剪在背后,一个学生抓着阿Q的头发,把他按倒在地,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学生抡起皮带,照定他的脑袋狠狠一击:“跪下!”
阿Q觉得痛得厉害,而且流出的血把眼睛都弄模糊了。阿Q跪下了。
接着学生们高喊:“打倒大汉奸,大特务阿Q!”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固到底,死路一条!”
“阿Q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阿Q抬头一看,坐在课桌后面审问他的居然是张镇长,张镇长没有叫他阿Q,也没有叫他赵阿魁,而是冷笑着说:“赵头儿,交代你的罪行吧!”
阿Q心想:光棍不吃眼前亏,妈妈的,说吧。就问:“我讲什么呀?”
“交代你的罪行,还用问吗?先讲你的历史问题!”
阿Q说:“我年轻时候就参加了革命,那时我们都是白盔白甲……鲁迅在我的传记上写得明白……”
审问阿Q的一个学生说:“你那叫什么革命,你是抢劫犯!”
阿Q说:“你那样说也行,可是我想……那是打土豪,分田地……”
学生说:“你还美化自己!”一个身旁的学生照他头上又是一皮带,这次打得更狠,“老实点,说实话!”
阿Q接着说:“我让国民党抓了兵,我打死了长官,起义了……”
“什么起义!你是解放军的俘虏!假解放军,假党员!”审问他的那学生和同伴说,“我看不给他点颜色,他不能老实!给他喝点‘茶’!”
于是两个学生死死地按着他的身子,一个学生捂着他的嘴巴,另一个学生提着水壶,往他的鼻子里灌辣椒水。阿Q先是屏住呼吸,过了十几秒钟,一喘气,一股浓烈热烫的辣椒水灌进鼻腔。阿Q昏过去了。
等他苏醒过来,学生说:“你是不是老实交代?你不老实还有更厉害的!”
阿Q说:“我交代,我交代!”
学生问:“你是不是在国民党部队经过训练以后,派到解放区当特务的?”
阿Q说:“是!”
“你是怎么发展你们国民党特务组织的?”
阿Q想:一不做二不休,我就咬他妈妈的吧!说:“我发展了王胡、小D,还有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