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说:“是!”
“你是怎么发展你们国民党特务组织的?”
阿Q想:一不做二不休,我就咬他妈妈的吧!说:“我发展了王胡、小D,还有赵白眼、赵司晨……”
“还有!你竹筒倒豆子,都说了吧!”
于是阿Q又交代:“我还发展了县中学校长胡柏。”
学生大喜过望,胡柏是“保Q派”的高参,只要他是国民党特务,一打一个倒!又问:“谁是你们的领导?”
阿Q说:“县委组织部华部长。”
“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阿Q说:“我们每星期过一次‘组织生活’会议,在那时,都是讨论如何进行特务活动,搜集情报。”
“你们搜集了情报,怎么传给国民党反动派的!”
阿Q想了想,说:“我家里有一部电台,通过电台把情报递过去……”
“电台不得有呼号吗?”
“有,有,有!”
“什么呼号?”
阿Q想他被抓兵那天是1949年9月28日,便说:“呼号是1949928。”
“谁是电台台长?”
“是县委宣传部的白部长……副台长是鲁镇镇长张鲁……”
学生们一听,白部长是“打Q派”,是自己一派的人,这家伙乱咬!
“你胡说!”阿Q又挨了一顿胖揍!
经过几天的审讯,阿Q咬出了一个遍及全县的国民党特务网络。几乎阿Q认识的人全都成了国民党特务。他们的组织系统联系方法和共产党一模一样,也过组织生活,并且也交纳党费。阿Q说啥,学生们信啥,年轻人哪里知道真假?根据阿Q交代,他们还在阿Q家里取出了一部电台,那就是他家里的一台电子管的旧收音机。
又根据阿Q的口供,各地也不断扩大战果,人咬人,亲咬亲,凡是“保Q派”的人全被卷进去了。国民党在绍兴县的“特务”多达两千余人。比我们县的国家干部都多。
审问过阿Q的历史问题,转到审问他的“现实问题”:土改中搞极“左”,大跃进搞浮夸,困难时期多吃多占搞特殊化等等。有一天,“打Q派”忽然推进来一个人要和他对质,阿Q一看,此人居然是省里的张部长!这时的张部长已经没有当年吆三喝四的威风了。作为“走资派”被反绑着双手,站在那里。一个学生恶狠狠地说:“交代!你是怎么培养这个‘人造模’的,你们是如何串通一气,欺骗群众的!”
当时从省、市、地、县党委和政府全部瘫痪了。那些原来的当权派,大都被抓进造反派的监狱中。这个张部长是怎么被带到鲁镇的,阿Q不知道。这时,张部长哀求似的说:“赵阿魁同志,历次运动,经验都是你创造的,我不过是帮助你总结总结而已,我可没有帮你弄虚作假呀!没有我的帮助,你也会出大名!”
“当面定攻守同盟!大胆!”一个红卫兵用皮带照张部长脸上抡去,立即鲜血直流。
阿Q一听,更害怕了,说:“张部长呀!天地良心,干什么事不是你先给我指路呀,我是听你喝的呀!你把我害苦了!”
“我是按形势需要办事!形势逼人呀!”
“我是按领导指示办事!”
在旁审问的造反派们,一听,你们通同作弊,欺骗人民,现在想一推六二五呀,给他们点甜头尝尝!
于是又受了一些酷刑。一直到阿Q承认自己是“人造模”,张部长承认自己是借阿Q创造自己的政治资本以欺骗群众,才结束了这场审问。
……
文化大革命后期的各派大联合,建立革命委员会,不必尽述。可是根据阿Q的交代,他制造的把两千多人送进监狱的“国民党特务”大冤案,一直到1978年,才得以平反。阿Q“里通外国”的事,确实有一封姓赵的国外来信。这个姓赵的自称是当年审问阿Q的县太爷的儿子,他想回国“寻根”。当时县委组织部考虑:阿Q有“海外关系”会授人以柄,影响这个典型,根本就没有把这封“寻根来信”转给阿Q,而是作为档案存起来了。红卫兵抢组织部的档案时,查到这封信,作为阿Q“里通外国”的罪证,贴满了大街小巷。现在看来甚为荒唐,当时可是造成两千人大冤案的契机的根据。
阿Q的问题,在粉碎“四人帮”后,先定为“四人帮”迫害老干部的“骨干分子”,是“野心家”,是“三种人”(即“四人帮”的帮派体系分子,打砸抢分子,阴谋野心家)。查来查去,阿Q不过是夺了权,想扶正当镇长而已,和“四人帮”的骨干,没有直接联系。于是又降低为“犯了政治错误”。继续查来查去,发现阿Q实际上并不懂什么“政治”,只想当官,又降为“说清楚对象”。所谓“说清楚对象”,即把自己在“文革”中犯的错误原因,说说清楚,是自我检讨性质。可是阿Q除了说他和镇长不团结,想把自己“扶正”当正镇长之外,犯错误的思想根源,政治根源,社会根源,阿Q虽然写了歪七扭八的文理不通的“检讨书”外,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粉碎“四人帮”后成立的“清查小组”决定:党内取消阿Q的党籍,行政上撤销一切职务,贬籍为民。至于在那次武斗中伤亡的学生,是“打Q派”主动进攻造成的,阿Q也没有直接责任,此案也就不了了之,从法律上说是“无罪释放”啦。
在阿Q坐牢的几年,只要不受刑,他也心安理得。心想:妈妈的,坐牢好呀。坐牢比出去武斗好,坐牢不会参加武斗做无畏的牺牲,而交代的态度好,造反派还能给吃点肉食,改善生活。造反派要他交代“海外关系”,他交代了。他觉得有海外关系好!有海外关系,什么派都无权参加,可以当个逍遥派!至于学生们斗争他,给他上刑,他也能想得开:这世界上早就有儿子打老子,孙子打爷爷的事,世界本来就不是公平的……
还有一点值得阿Q安慰的事是:在文化大革命后期,全国学校复课的时候,按当时的“思潮”:贫下中农阶级觉悟最高,对毛主席最忠,学习毛主席著作最好,用得最活,理所当然地要“上管改”(“上”即上学校,“管”即管理学校,“改”即改革“资产阶级的教育制度”),所以,在农村贫下中农在各个学校都派驻了代表,负责学校管理之责;在城市则有工人代表负责管理学校。阿Q的儿子阿善,原来就是派到未庄小学负责管理教育的农民代表。阿善虽然没有文化,可是这么多年的教育,他懂得“劳动创造世界”,也懂得“阶级剥削”。阿善下令,学校只上两门课:一门劳动课,让教师和学生参加各种体力劳动,改造世界观;一门是数学课,只算地主剥削账,出的算题是:十亩土地,每亩产三百斤稻谷,按“四六”交租,一年内地主剥削贫雇农多少粮食?现在看来很荒唐,当时还真有报纸宣传说:“没有文化的农民也能当数学教师。”
阿Q在“文革”中犯了错误,可是儿子没有错误,还在未庄小学当贫下中农代表。这一点给阿Q脸上留了点亮光。
只有一点阿Q常常担心着,但绝对没有吐口:就是他被解放军释放回家时,连长给他那些金条银元和其他珠宝。阿Q是肚里装不下二两油的主儿,一回家就夸富,在咸亨酒店喝酒时,拿出一根金条,让掌柜的找钱。文化大革命开始他将金条主动交公了。算是得到坦白从宽处理,但还有一些银元和珠宝,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藏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揭发。保留这些财产,早晚会有用的……
十 双喜临门
这世界也真奇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斗转星移,形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人走时运马走膘。在“文革”中谁有“海外关系”,几乎等于半个特务,至少是特务的嫌疑对象。可是文化大革命后,改革开放一开始,阿Q的海外关系,却成了他白骨精变美女的法宝。
20世纪80年代初期,“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口号,弄得阿Q心里痒痒的。他因为在“文化大革命”中犯了错误,虽然没有定什么罪名,可是免去了一切职务,现在是平头百姓一个,没有了工资,也没有来“外快”的地方,生活特别困难。此时报纸不断宣传那些新近发家致富的“万元户”的典型。那天有一个万元户(阿Q暗暗叫他“完元唬”),骄傲地叼着名牌香烟,从他面前走过。可是阿Q抽不起香烟,只能抽旱烟袋。那旱烟袋杆子足有两尺长;装烟叶末的口袋,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遗物,油吃八奶的要掉渣。这家伙从饭店出来,酒气冲天。据说他这一顿饭钱够他阿Q一个月的伙食,这一比较,阿Q有点眼红。现在这个暴发户见了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的赵镇长,居然敢不屑一顾地仰着头,连个招呼也不和他打。
那人走过去之后,阿Q小声说:“别妈妈的神气!哪一天再搞运动,给你糊一顶‘资本主义’高帽子,让你游街示众,斗你个屁滚尿流!”
没想到这话让那个“万元户”听见了,一回头,训斥似的问:“你说什么?”
阿Q忙说:“我说,我说,再搞运动,把我斗个……屁滚尿流!”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哼!”那人不屑搭理地走了。
阿Q受了这番刺激,发财的心更切了。他琢磨自己发财的办法,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一眉目。
有一天,阿Q吃过午饭,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见他就匍匐在地深深地叩了一个头:“爸,我来认亲了!”
阿Q一时摸不着头脑。那汉子说:“爸,我母亲是小尼姑呀,你是我的亲爹,我是您的亲儿子呀!我叫念魁……”
“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清楚!”阿Q吃了一惊。
于是这汉子叙述了他的故事:“我叫‘念魁’,在你被国民党抓兵之后不久,我就降生了。”
阿Q说:“你讲详细点……”
自称“念魁”的汉子说:“我妈生下我,不到五岁,我记得,好像来了一帮扛着快枪的人,我吓得钻到床底下,扛枪的人走后,我妈也不见了。”
这话勾起了阿Q对小尼姑的旧情。忙问:“你妈一直没有消息?现在到底在哪里?”阿Q急不可耐地问。
自称念魁的汉子说:“以前我妈曾经告诉我,我的老家在什么地方,我爸是谁,要我一定找到爸爸。”
“后来呢?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