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蓝发女孩自我介绍。
“渥伦斯基。”大可回答,估计对方没听懂。的确,世纪末还有心情静下心看俄罗斯文学、电影的人已成异类。
“同学?”大可又问。
“嗯,死党。一块儿被开除,她旷课比我多,一百零一节。”苏文随后又对安娜道,“她旷工,不是矿工的矿工是旷工的旷工,可明白?”
安娜摇头。
电视剧集里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处女对她的同伴说:“哎呀,快9点了,我得赶快回家上网,跟那个名叫阿诺的男子聊天,我看得出他喜欢我。”
“你的网名叫什么?”
“白雪公主。”
这时,冷不防从旁窜出个十来岁的少年,吃了死人肉似的目瞪口呆:“你,你就是白,白雪公主?”
老处女恍然大悟:“你就是阿诺?”
看到这里,苏文与安娜已笑得人仰马翻,大可耸耸肩,起身小便。
出来时,锅碗已收拾好了,苏文正从双肩包里掏出个四方瓶来:“大可,你看,TAQUILA,是白武士的。”
“买的?”
“当然是偷的罗。”苏文一脸兴奋,俨然得了十佳青年般光荣。看来时代的确不同了。
“她打掩护,我顺手牵羊。”安娜道。
“不,是我缠住阿伟频送秋波并不时对你使眼色,总的说来是我策划的。”
“反正是我拿的。”
“功劳还是我大。”
二人争论不休,一时半会儿估计停不了,大可干脆到厨房去,提了樽雪碧出来。
“行,你们功劳都一样大。不就偷了别人东西吗,犯不着争来争去,干脆明天杀个人给我瞧瞧,喝酒吧。”
他默想二人若从40层楼上摔下,四肢碎成零件若干,嘴巴还会兀自争个不休:“不,是我先落地的,你别跟我争。”另一个估计会说:“没错,这点我承认,但我摔得比你惨,碎得比你多。”
三人一边听着音响里传来的甲壳虫的音乐,一边高唱:“OBLADI,OBLADA!”将雪碧注入盛着龙舌兰酒的杯中,用手掌盖住杯口,用力一拍,齐声叫:“Taquila; POM!”雪碧的碳酸液体与酒精混合,经过震荡后产生许多细小不停翻滚的气泡,令心情也无端地激荡起来。
音乐、酒、年轻的姑娘的出现,多多少少让这间冰冷的小屋有了些人气。夜晚总是精彩。
三人在阳台上继续喝酒,不说话,静静品味着夜色。住宿区一片死寂,路灯泛着暗淡的光,孤独地照亮清冷的街,有夜行者拖着长影在灯下走。
“小偷。”安娜说。
“浪人。”大可说。
“哈!”苏文大叫,“他在撒尿。”声音划破午夜,引得灯下的人抬眼张望,收住动作掉头就走。“估计尿一裤子。”苏文有种恶作剧后的快乐。
凌晨4点,女孩们困了,就在客房里沉沉睡去。大可原本想问苏文关于狼的事情,也只好留待明日再说。
他折回客厅,对着瓶口喝剩下的龙舌兰,听EAGLES的《Taquila Sunrise》,翻看江薇借他的《幼狮》。
'怪人'
凌晨5点,在沙发上微微打了个盹,朦胧中就听黑森林的尽头有人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大可,大可。”睁眼一看,却是苏文。她赤着脚,坐在他的膝头,环抱他的脖颈,泪水涟涟。
“怎么哭了?”
“梦见你再也回不来了。”
“这不好好在这儿吗?”
“可梦境逼真得吓人。”
“傻姑娘,不哭了。”
“梦里有个男人叫我,我发现自己站在树林里,雾气蒙蒙。那人站在雾霭中,看不清脸,只觉个子很高,长发披肩。他叫我随他走,我就跟着进入密林深处,树枝张牙舞爪从四方扑过来,怪兽一般。我心里害怕,却怎么也停不住步伐。接着,长发人走进雾里就不见了,像化成烟消失其中。雾散了,我看见一只狼,绿眼睛的白狼……”
“跟你在字条中说的一样?”
“嗯。那晚跟你分别后,它就站在酒吧外无人的街角处,闪着眼睛直瞪我。在梦里,它依然浑身雪白,孤零零地立在前方,还像原先那样地看我。我想跑,却怎么也跑不动。狼盯了我有那么一会儿,转身向密林更深处进发,我的脚又能动了,身不由己地随着它的步伐前进。接着眼前一亮,树林到了尽头,眼前是一片湖,湖水幽蓝静谧,夜空繁星万点。
“湖畔有一艘独木舟,舟里积满了落叶,似已久无人用。我登上小舟,白狼站在船头,我荡起桨,船破开静谧的湖水,慢慢划,划向湖的对岸,岸上长满了红枫和银杏,叶子像火在蓝夜里燃烧。
“银杏和枫?”
“是的,那是我一生从未见过的最美的两种树叶。船到对岸,狼跳了上去撒腿开始跑,我知道它要带我去某个地方。我跟着,不知过了多久,在另一片林子中,我看到了你。”
“我?”
“应该是你,但头发很长,神情落寞。”
“我在干吗?”
“钥匙。你说你在找一把失落已久的钥匙,你说钥匙对你来说很重要。”
“钥匙?”大可只觉一股寒意直沁心脾,神秘人的言语浮响耳际。
“你说钥匙丢了,进不了门,被永远地关在门外,只能徘徊。”
“那是什么的钥匙?哪扇门?”
“不知道。这时,月亮升起来了,是红色的,仿佛在流血。我贪看月亮,一回头,你已不见了,只有四周的风呼呼地吹起落叶,在夜空中飞舞。”
“月亮在流血?”大可重复这句话,只觉似曾相识,有谁说过这句话?江薇。
苏文继续道:“我开始在黑森林里找你,心里很害怕,于是叫你的名字,四周只有林木萧萧,凄凉极了。我急得哭了,坐在树下,这时有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
“什么样的女人?”
“看不清面孔,只觉得是我不认识的,以前从未见过。她静静地站着,身后映着红月,仿佛是林中的精灵,她问:你找大可?我点点头。她指了指身后,说:他在树林中的某个地方迷失了,永远也回不来了。我问为什么,她说:钥匙丢了,门关起来了,他被禁锢其中,逃不出来。”苏文说到这里,燃起支烟,看了大可很久,问:“那女人是谁?”
大可摇摇头,陷入久久的沉默。
梦境出人意料相像,有黑森林,有狼。不同的是,苏文的梦似乎更有条理性,有清晰的线路、场景及另外两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是谁?
这梦境绝非无意识的,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钥匙。”苏文突然说。
“嗯?”
“你丢过钥匙吗?”
“从未。”
“在梦里你说丢了钥匙进不了门,可那女人说你出不来,难道那道门锁是双向的?”苏文也呷了口酒,道:“那女人说完就消失在林间雾霭中,月亮越升越高,挂在树梢一角,我仰看着红月亮,听到密林深处传来凌厉的狼嗥,吼—;—;”
“就这样被吓醒了,哭出声来,一切都没有变,你还在,傻傻地睡着了,没有消失。现在真的不是梦吗?”苏文问。
“不清楚,很难分清。”
“让我咬一口。”苏文抓起大可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大可强忍住没喊出声来,手背已有一圈清晰的齿印。苏文却不管这么多,只一味地抱住他,喃喃道:“别怪我,大可乐。我想是有些喜欢你了,这齿印是纪念,要你永远记得我。”
大可就这样僵直着身子,抱着她,直到她再次迷迷糊糊地疲惫地睡去,才托着她颈窝和膝弯,抱回房去。苏文转了个身,嘟囔了几句,搂住一旁酣睡的安娜。她们都很年轻。大可这样想,带上门走向阳台。
清晨6点,天边一片霞光,几朵云被惊醒了好梦,气得满脸通红。住宅区内早起的三姑六婆又在拉家常做晨练交流第一手流言信息,城市已经醒了。
他久久地注视着这座熟悉得无比陌生的城市,渐渐地分不清楚梦与现实的界限。狼的影子一步步地向他靠近,他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晚宴'
空调广告进入实际操作阶段,大可和同事经常要加班到深夜。
叽哩骨碌的形象被确定下来,他去了趟上海进行电视广告《史前篇》的前期拍摄。7月中旬,公司派他和江薇一道赴香港总部进行后期的电脑合成及剪辑工作。
经过一个小时的飞行,波音客机降落在新启用不久的香港赤鱲;角机场。这座耗资一千
五百五十亿港币的工程,是香港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基建项目。若将这数目折成现金堆积起来,很难想象它的体积,一定不小。
在离开六年后重游此地,只觉光阴似箭。六年前,他高中毕业后曾来此与母亲及她改嫁的丈夫住了一个暑假。那是个炎热无聊的夏天,他每天都泡在冰厅、电玩店和电影院里渡过,在他的脑海里,所有的城市都是一个样的,香港也是,弹丸之地挤了650万人生活,狭窄的空间,密集的高楼,污浊的空气,豪华的汽车,喝不完啤酒,消费不完的物质。
城市很繁华,很封闭。人很多,很寂寞。大可知道,他是离不开都市的,因为他已经被禁锢在那里,迷醉在午夜的音乐和啤酒花泡沫之中,徘徊在夜的长街和霓虹灯下,一步步地走向没有终点的城市尽头。
前来机场接他们的,还是辆梅塞德斯·;奔驰车。司机不知姓王还是姓黄,反正在广东话里没这个概念,大可半天没闹明白。江薇似乎跟司机挺熟,司机看上去对她也很尊敬。
“你挺有面子,”大可说,“到哪儿都有大奔接送。”
于是江薇就老实地告诉他,公司是她两个舅舅合伙开的,二舅刘繁茂管国内,大舅刘繁盛管香港。大可连说难怪。
到了公司预订的酒店,房间也有区别,江薇住的是套房,大可是标准间。
“其实一个人住那么大个套间真没必要。”江薇不好意思地说。
“反正不是你掏钱,有什么不好意思。”
“这也是。洗个澡一起吃饭,舅舅想请我们。”
“是请你,顺带把我捎上,换算成邮资也要不了几个钱。”
“瞧你,长得跟个大包袱似的,回见。”
洗完冷水澡,裸体在房内来回走动,一丝不挂地站在冷气口下把身体风干,翻出通讯录,给母亲去了个电话。
“妈,大可,现在香港。”
“什么时候到的,干吗不通知妈妈一声,好去接你。”电话那头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