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幾率就大得多。这是地方上的情形。举子们赴京参加会试,高考指挥棒就由皇帝和大学士们操纵,揣摩风尚,投其所好,就成了必做的功课。曹振镛盘踞中央达二十三年之久,他对理学的偏爱必然影响乃至决定考风的走向,于是,汉学爱好者们发现作官的路越走越窄,宋学迷则躬逢盛世,大有作为。
流风所及,身处高位的汉学领袖阮元也遭受打击。他自乾隆末就是副部级干部,此後历任督抚三十馀年。道光十四年某日,君臣闲谈,帝问曹氏:阮元官运如此亨通,何解?曹答:由于。道光觉得这个答案很别致,再问:此话怎讲?答:臣听说他在督署内日日刻书,时刻不忘治学。数语间,汉学研究和不务正业便划上等号,曹氏下黑脚成功。不多久,阮元即被内召,投闲置散,没有了实权。
从此,理学派全面掌握主流话语权,“道学家”迎来了他们的黄金时代。
喳喳喳是是是
继曹振镛後,军机处领班大臣是穆彰阿和潘世恩。二位大佬不折不扣地继承和发扬曹氏老成持重的行政风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由此,道光一朝三十年间,便成为一个“不痛不痒之天下”。
苏州人潘世恩是个“全A生”;戏曲里津津乐道的的“状元宰相”,说的就是他这号人。他学习成绩好,政治素质高,拥有各种最高级别的文凭、证书和奖状,是全面贯彻“时代精神”的时代骄子。不幸的是,那个时代是一个“不痛不痒”的时代,他既然代表那个时代,也就注定了他的历史地位具有“不痛不痒”的特征——荣耀及身而止,名字与身俱灭。同治年间,李元度编撰极具权威性的清代名人大辞典——《国朝先正事略》,潘氏名下除了任职经历、恩奖记录、世系子女以及生卒年月,便再无其他内容。後人眼中的他,不再是时代骄子,只是一个时代的影子。
满洲镶蓝旗人穆彰阿也是一个影子,不过,他是一片面积巨大的阴影,幾乎笼罩了当时大半个中国。道光晚期,凡在政坛上有名有姓的角色,绝大部分出自“穆党”。即在咸丰前期,穆氏倒台、穆党势衰以後,仍有很多经穆氏提拔的官员占踞着各条战线的重要职位。曾国藩就是穆门高材的杰出代表。道光二十七年,经过穆氏的“运作”,他由翰林院侍讲学士(从四品)超升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正二品),连升五级,自叹“湖南三十七岁至二品者,本朝尚无一人”。同治七年——距穆氏逝世已十馀年——已是“中兴名臣”的曾国藩晋京面圣,在各类表彰庆典不暇接应的情况下,犹专程探问家道中落、生活拮据的穆氏後人,馈赠巨款,聊报知遇之恩。
与三十多年前的“权相”和嘟希耸屏υ诓僦洌牵抡冒⒂牒瞳|有本质区别:他不是好货之人。对他来说,权力本身就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并不一定要成为敛财的工具。穆氏追求权力,其目的只是为了获得更大更持久的权力,并不准备用这些权力作一番与之相称的事业。他是一个为权力而权力的权迷。故此,作为军机领班的穆彰阿,思虑所及,不过牢牢把持手中的权力;而潘世恩之自我期许,亦不过安稳作个太平宰相。然则,任何对现状的改变,都为二人所不喜,自上而下的改革固然无从谈起,由外而至的事变也要讳莫如深。上行之,下必效之;于是,水旱灾变,民众暴动,都通过层层转报的公文系统,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皇帝有什么吩咐,也都唯唯诺诺,不作争辩,避免局面复杂化。最终,天子无事,天下无事,你无事,我无事,大家无事。
当日民间流传一副对联,戏仿穆、潘二人“面圣”情形,便是一幅生动的“盛世”君臣同乐图:
“喳喳喳,主子洪福;
是是是,皇上圣明”。
性情宽厚的OloFlen
鸦片战争以前的八十馀年,广州是中国法定唯一的外贸港口。其时,在广州经营进出口业务的“民营”企业集团,称十三行。鸦片战争以前二十年间,怡和行是十三行中的老大。南海人伍秉鉴则是怡和的董事长兼CEO。
当日,伍氏常被称为浩官,或者沛官,其他行商首领也多在姓名字号以外有个这官那官的“商名”,例如在伍氏之前先後占据广州外贸头把交椅的潘启官和卢茂官。“商名”中带个“官”字,不难想见其中官商勾结的紧密。以伍秉鉴们的商业谋略,不和官府勾结,他们的生意也不会差到哪去,难道是因为社会认同感不够,买个“官”名以混入主流社会么?非也。起初,广州外贸被朝廷钦派的“皇商”垄断,伍秉鉴们并无准入权,但是,“皇商”们做生意乏善可陈:他们倒买倒卖,却常常亏掉本钱;他们广签合同,却常常延误交割。最後,“皇商”们山穷水尽,既没钱也没货,洋商一怒之下拒绝与其交易,转而与没有营业执照的伍秉鉴们做生意。“皇商”背後的政府坐不住了:法律哪能当儿戏?执照岂是一张废纸?于是,找了个台阶:“皇商”退出广州商界,由民营企业接任,只是,行商们还是要接受政府的管理和指导,并交纳比“皇商”多得多的各项公私税费。因此,伍秉鉴们也就不情不愿的变成了伍浩官们。
行商崛起,广州商界气象一新。在广州做了十幾年生意的美国商人WilliamC。Hunter,由衷地称赞他的清国贸易伙伴,说他们是“可敬可靠的生意人,他们恪守合同,性情宽厚”。守合同、重信用,固然可以参评消费者信得过单位,“性情宽厚”这种人格上的美德又从何说起?这得从洋泾浜英语说起。
伍秉鉴——不,得称伍浩官了——曾和一个美国商人做过生意;那哥们经营不善,血本无归,债台高筑。他在广州苦苦挣扎三年,欠浩官的七万美元也没能偿还分毫。某日,浩官找到他,掏出了那张七万元的本票,说道:YouanIareNo。1oloflen;youbelonghonestman,onlygotnochance(你是我最好的老朋友,人挺实诚,只是运气不好)。语毕,哧啦一声,浩官撕掉了本票,继续说:Justnowhavesetteecounter,allafinishee;yougo,youplease(现在债务一笔勾销,你回国去罢)。
七万美元,约当今日三百万人民币,就这么一把扯掉了,你说是不是“性情宽厚”?当然,浩官曾自曝家底,说个人资产约合二十一亿人民币,三百万?湿湿碎了。
曾文正公的难言之隐 二包公司
道光二十五年,湖南新宁人江忠源随乡人邓铁松入京赶考,不久,铁松病危,便向他透露归骨湖湘之意。其时,忠源还有个陕西朋友邹君亦告病危,将後事托付给他後便咽了气。陕西近,湖南远;忠源乃将邹君的灵柩托付给其老乡,并预筹盘费,自己则雇个车载着奄奄一息的邓铁松回湖南。启程後数日,邓氏也撒手归去,旅店见他携带尸体一具,不许他投宿。忠源到底是邵阳血性汉子,大骂一声:难道不入殓胡乱埋在异乡不成?给我让开吧!强行闯入旅店,吩咐下人买了具棺木,将朋友尸骨安顿好,载在车上继续赶路。行经四千里,历时六十天,忠源完成了朋友的遗愿。京湘两地士大夫飞函相告,江忠源笃于友道的名声一时腾播人口。
其时,曾国藩正在北京埋头练习对联作法,尤其挽联,更是他重点攻坚的项目。挽联颇有盖棺论定的意思,数十个字的篇幅,既要总结生平,又要表达情感,兼要发表评论,不下苦功夫实在写不好。只是,可作挽联的人多为亲朋故旧,有数量上的限制,练习的机会实在不多,倘若死一个才写一幅,估计得等到熟人死光光才能练出一手好联法。操作机会过少,逼得曾国藩想出一个损招——生挽,凡是有机会让他作挽联的师长、朋友,他都给预拟了挽联。当然,这事儿得偷偷得干,决不敢让被挽者知道,谁乐意没事被人当素材编排出一段唁辞啊。却说道光某年正月,曾国藩正利用春假闲暇在书房中杜撰挽联,比他大十岁的好朋友汤鹏适时前来拜年。二人关系素来密切,汤鹏也就不待通报径直到书房来找国藩。说来也巧,国藩这时正写到“海秋(汤鹏字)夫子千古”,陡然见到被挽者现身,赶紧手忙脚乱的藏掖条幅。汤鹏以为他在写春联,只是好奇为啥用白纸不用红纸,便要看看写了什么。国藩死死捂住,汤鹏秉性霸蛮,兼好奇心重,乃不管不顾一把扯将过来看个究竟。不看则已,一看差点晕倒:好朋友竟在这新春吉日给自己写挽联!这还了得,当下宣布断交,拂袖而去。
对联发烧友曾国藩的故事很快传遍京城,成为当时上流社会最猛的八卦。更有好事者联想到江忠源千里送灵柩的典故,乃凑出一条广告语,将忠源和国藩虚拟成某殡葬事业服务公司的合伙人,其词曰:“江忠源包送灵柩,曾国藩包作挽联”。
若当日有谁擅长挖坑,加上江、曾,就可以开个三包公司了。文献不足征,可惜。
大姑
幾个月前,曾在网上写了个帖了,摘抄曾国藩日记中一部分自我修练的内容,例如:某日参加聚会,与人口角争胜,日记里便说自己犯了“妄语”戒,一定下不为例,否则“明神殛之”;跟同事交流黄段子,听说谁谁谁姿色尚可“而心艳羡”,日记里便骂自己是“真禽兽”;给地方官写信,语气亲热了点,就有“饵他馈问”的嫌疑,唯利是图,“鄙极丑极”,赶紧重新写过一封,改作“作疏阔语”;最有意思的是戒烟,某日起床後吃水烟,“口苦舌干”,觉得有损无益,于是“将水烟袋捶碎”,“从此永禁吃烟”。某网友看到後,回帖示意:如此修炼,矫枉过正,人生没甚乐趣!
读毕回帖,我的心中“啪”的一声,就像折断了一根筷子。是啊,这么个过法,真是口里淡出个鸟来,不如死球算了。但是,人又是一件很复杂的物事,既有规行矩步、一丝不苟的一面,难道就没有放松神经、娱人娱己的一面?李鸿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