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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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海-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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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怨:“就差没脱光了跑到桂林去拍,何必那么紧张了,要看理想照片最好是两夫妻往浴室镜子前一站,再清楚没有。”

叮噹说我煮鹤焚琴。

亲友们的礼物也送了来,父母亲虽不克自加国赶回来观礼,也打了长途电话来祝贺。

一切都很顺利,明天早上十点正我们便可以注册结婚。

下午叮噹对我说:“依照习俗,新郎新娘婚前一日不适宜见面。”

“你相信这些?”

“我们的婚姻也算是一波三折,还是相信这些的好。”

“那么你放我一天假,明天早上我们再见。”

“车子订好了?”叮噹不放心,“一切没问题?”

“自然,赵家的HK七号,”我说,“早上九点到你门口来接你。”

她点点头,“大雄,明天见。”

“好好地睡一觉,别兴奋过度,别紧张,别胡思乱想,也不要接电话,以免说个不停。”

“好。”她又不放心,“你呢?你做什么?”

“趁着这最后一个晚上,我将结伴狂欢,找几十个艳女郎开疯狂派对。”

“明天记得起床就好。”

我温柔地说:“你放心。”

她说:“终于结婚了。”

我很了解这种心情,“有点舍不得是不是?”

“一向自私惯了,时间全是自己的,赚的钱也全是自己花,忽然有个家,什么都得摊开来用,将来有了孩子,牺牲更厉害,一切都得以小把戏为重。——焦头烂额地找学校,温功课、看医生……多浪费时间。”

“后悔?”我问,“还要再考虑?不甘心?”

“当然,这条路也是我自己选择的,很多独身人也还不是过得很好。”

“落叶归根,一切不能看表面,五纲伦常是无法改变的,有家庭便一定要有孩子,你是个聪明人,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还不是最平凡最正常的人最有福气。”

叮噹无奈地抬一抬眉毛,“所以我逼着你结婚。”

“能够结婚是好的,别想太多。”

叮噹笑,“大雄,你最大的优点是麻木不仁。”

麻木不见得,木已成舟,多想无益。

当日下午我独自到会所去喝酒,醒一醒脑。

钢琴手正在奏一曲怨曲,如泣如诉,雨水落在磨沙玻璃窗上,别有一番情调,不知怎地,我觉得寂寞。

人们到底为什么结婚呢?怕年老无依,故此找个伴?但这个伴必须要在年轻的时候预先订下,故此在有可能性的几年中挑了又挑,直至肯定不会有比这位更好的了,立刻抓住……非常难玩的游戏。

我把啤酒杯子转动。

抬起眼,看到有中年人向我打招呼。

我心一动。是周恩造医生,他也是一个人。

我拿着杯子过去,“周医生,我是关大雄。”

“我知道,你回来了?”他拉开椅子让我坐。

我想问他关于香雪海的近况,良久不知如何开口。

他是一个有风度的人,静静地等我开口。

我只得说:“雨真大。”

“是,今年雨水是比往年多一点。”他温和地答我。

我又静下来,看着面前的啤酒。明天就做新郎了,但心情却如此忧郁。

“真可惜。”周医生说。

我以为他说的是我与香雪海,面孔登时涨红,“是的。”我喃喃地说。

“我的心情跟你一般沉重。”周医生说。

我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啤酒已经漏气微温,再也不想喝它,我叹口气。

“她并没有几个朋友,一直很重视你,你应该去陪伴她。”

我懊恼地说:“我不方便那么做。”

“是因为工作么?”周医生像是有若干不悦,“抑或是私事?”

我低下头。

“你明明知道她活不过这个秋天,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呢?”

我的心被抽离,“秋天?这个秋天?”

周医生看我一眼,语气较为松弛,“对,我忘了你还不知道,在瑞士的会诊,已经断定她的命运,过不了这个秋天。”

——就是这个秋天?

我心迷茫,身体像是被搁置在一间隔音室里,一刹那除了自己的脉搏,什么也听不见。

一小块一小块的蛛丝马迹,像是拼图游戏似的逐角拼拢,我开始比较有一幅完整的画面。

“……说也奇怪,在短短一年间,我竟遇到两个骨癌病人,一个是明星孙雅芝的母亲,另一个是她。”

周医生的声音非常低沉,但是不会比我的心更低沉。

“她第一次来看我,比那位孙太太还先……一般的不治之症,到末期骨骼时常无故折断……”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喃喃地问:“秋天?就是这个秋天?”

“是的。由我告诉你,你应当相信。”

“我去陪她,马上去。”我说,“她在什么地方?”

“她回来了!”周医生扬起一道眉,“你竟不知道?”

“住在老房子?”我双眼充满泪水。

“我才由她处出来。”

“我立刻去。”我站起来。

“关先生!”

我转过头。

“你要尽量放松,态度自然一点,陪她度过最后的日子。”

我点点头。

“谢谢你。”

“谢我?周医生?”

“真可惜,”他说,“这么年轻,这么富有,我是她的医生,当然希望她得到最后的快乐,她渴望见你。”

注定的,一切都是注定的。

我飞车前往郊外去找香雪海。不能再迟疑,时间已经不够了。

我这个愚蠢的人,应该早料到她与常人有异的原因。

我到的时候,先收拾一下破碎的心,清一清喉咙,然后伸手按铃。

佣人看到我的面孔先是讶异,然后是惊喜,我先嚷起来,“快开门,随即派人去取我的衣物,我不走了。”我把锁匙掏出来扔给佣人,“快,去呀。”

我大步踏进屋内。两个白衣护士迎出来问:“谁?谁那么吵?”

我心绞痛,“香雪海!”我大声叫,“香雪海!”

“谁?”

书房门推开,香探头出来。

我先安了心,她还不必卧床,真算是天大的喜讯。

“我。”我迎上去,“我回来了。”

“大雄!”她张大了那双令我念念不忘的眼睛,“大雄,你怎么来了。”

我把她紧紧拥在怀内。

我可以感觉到她柔软的身体内的生命正渐渐离我而去。我鼻子发酸,说不出话,硬生生忍住眼泪往肚里吞,我把脸埋在她秀发内,心里问了一千一万次,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说?

“大雄,你不是明天要结婚了?”她问。

“谁说的?”我反问。

“城里每个人都知道。”她说,“怎么?又起了波折?”

“挪后了。”我流利地撒着谎,“也许我永远不会结婚。”

“小小意气,别把事闹大。”香雪海有点责怪的意思,“别太儿戏。”

“其实我已经想开了,”我说,“我跟她性格都太强,并不适宜在这个时间安顿下来,分开对大家都有好处。”

“真的想清楚了?”香雪海的口气带些嘲弄与不置信。

我佯作愠怒,“你不欢迎我?”

她说:“如果你主意已定,我当然欢迎你。”声音是非常温柔的。

我已经想定了,我决定在她这里,度过最后的几个月。

香雪海说:“我无法做任何人的替身。”

我知道,她已经说过多次。她什么都不在乎。一个人,当她知道生命会随时离她而去,自然变得潇洒,不再计较。

我这次来,跟以前完全不同,这次是全心全意的。

“来,”我说,“告诉我,关于你自己的一切。”

“你不都已经知道了?”

“还不够。”我说,“让我知道全部。”

她仰起面孔笑,“像我一个这么简单的人……你已经知道了一切。”






香雪海10



10

她并没有多问,当日我在她家中吃饭,饭后我们在书房闲谈,她很高兴,把她“初恋”的故事告诉我。

他是一个书记,业余教网球。自尼姑学校出来,香雪海头一个接触的男人便是他,于是便颠倒起来,拿零用钱买花给他,送小礼物,写情书,到他校门去等他……直到他结婚,她失恋了。

“那年我只十四岁半。”

她把那个男人的照片翻出来,是一个身材瘦削、貌不惊人,约莫只有一米六七高的普通人。

“怎么,不是说是网球健将吗?”

香耸耸肩,无法回答。

“寂寞的少女心,”我说,“爱上了爱情本身,胡乱找个对象加以发挥。”

“但我当时是真心的,”香笑,“他结婚时我眼睛都哭肿了,瞧,为这样的一个人,而且双方说不到三十句话,所以我把这些照片永远留着。”

“日后你会不会用同样的口吻讥笑我?”

她凝视我,“会。这个傻小子,有婚不结,跑来这里做些无意义的事。”

我委屈地说:“是你亲口邀请我的。”

“那时以为你的未婚妻别有所恋,你了无牵挂。”

她什么都知道,原来她不必顾忌这么多,但为了我的“前途”,嘿,前途。

她聊下去,“后来我就开始野,得到父亲的支持之后,整个人脱胎换骨,几乎认识了全世界的浪荡子;跳舞、派对、狂欢、耍乐……直到有一天,在卡普利滑雪,摔断了腿骨,那次是这一只。”她拍拍大腿。

“喂,不可以把耍乐那一笔轻描淡写的带过。”我抗议,“玩了多久?”

“十年!”

“哗。”我叫出来。

她用手支着头,猫样的双目注视我,长发仍然似缎子一般。我怜惜地想,不是周医生亲口地告诉我,真不敢相信她已经病入膏育。

“我是一个很幸运的女人。”她说,“在这十年当中,我起码有三次险些儿结婚,一次是个伯爵,另一次是个登徒,最后是一个糖厂继承人。”

“我不算?”

她很认真,“你不算。”

“怎么会爱上糖厂继承人?”

“到他的厂房去参观,整个厂的空气弥漫着糖粉,伸出手指去揩一揩玻璃窗,放到嘴里一尝,都是甜的,于是恋爱了。”她眨眨眼。

“你是什么时候才开始对人生认识的?”

“经医生诊断,知道自己危在旦夕。”她语气中并没有太多的哀伤,“于是沉淀下来,但人们仍觉我嚣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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