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五指的茂林里。
初十的夜,被层层乌云掩去星月光辉,只留下黑衣弟子们手上的火把。
一身红袍的男子就伫立在火光旁。他戴着半罩鬼面,及腰的黑亮长发飘扬,当第一声锣响起时,显露在外的朱唇,一扬。
狞笑。
林里传出第一声惨叫。
他怀着愉快的心情,负手徐步踱进密林。
第一具残尸就在林子入口,黑衣弟子恭谨在旁。鬼面男子低目,轻蔑地踹了尸首一脚,有趣道:「不是说,走得了吗?怎么不走了呢?」眼一瞟,不远又有鲜血袭面。他闲闲走过,看见第二具残尸刚气绝。
他愉悦一笑,脚步未停。
林外野地的鼓音咚咚,不住地捣乱人心。林里人影交错,慌乱恐惧的气息惊动鸟兽,纷纷振翅高飞。有人猛然扑近,鬼面男子疾速转身扣住来人颈项。
那人连连退后,鬼面男人连连逼近,美丽的嘴角上扬。「好啊,不逃命,那就交出你的命吧!」「兰青你没好下场的!」「你去跟阎王说吧。」「你没好下场的!你这疯子!你这疯子寻旧仇……」喀的一声,颈骨在兰青的指力下断裂,他漫不经心地丢了尸身,环视周遭。妖氛鼓声刺激他的感官,疾步在林中穿梭。
风声猎猎,细微的树枝划过兰青衣袍,他不介意。当他追上一名逃命的汉子时,艳红嘴角挑起,轻柔道:
「又是一个。」喀。
那人不及吐出一字半语,头颅便是一歪。异样的快感流窜在他体内,他美目一瞟,又移向林里深处逃亡的江湖人。
咚、咚、咚——咚、咚、咚——第四个、第五个……一个接着一个,兰家弟子早已罢手,等着家主一一收拾这些逃窜的江湖人。
「妖神兰青!你以为你杀了我们,就能抹去你身上的脏污吗?你这脏身子永远没法洗净!」「你拿鸳鸯剑,就是为了杀咱们吗?当年你潜入关家庄,想必色诱关长远,才害得关家庄一夜灭绝……」红袍兰青顺势接过弟子长刀,在恐惧与快乐交错的鼓音里直取对方人头。
沉重的头颅立时自身上脱出,滚落地面,野兔挨不住厚重的血味,自窟里接二连三跃出,消失在黑夜之中。
如血色的红袍随着大风鼓起,兰青一连斩杀十几人,落到最后一人时,那人大叫:
「明明你允了的,鼓声未完前,放我们走!」「唬你的。」红唇又扬,柔声:「我说的话,能信吗?」刀光凌凌,鲜血四溅。
人头落地,兰青一脚踢飞,死人头如西瓜般,在老树上砸个稀碎。
林外捣乱人心的鼓声乍停,林子顿时一片死寂。
他随意丢了长刀,取过干净的帕子擦拭着半脸上的血迹。
「白绢找着了吗?」他淡声问。
「……这些人身上没有白绢。」「没有?」兰青寻思片刻,算了算人头。「还有一个呢?」弟子垂首,低声道:
「黑刀陈七郎往另一头跑去,兰墀去追了。」「……黑刀陈七郎?」兰青微一凝思,红润唇瓣轻掀:「我想起来。他轻功不错,刀法偏邪,兰墀与他在伯仲之间。白绢竟是他偷的啊……」「兰墀必会收回白绢。」有弟子举火奔进密林,看见这场屠杀留下来的残破尸身,极力面色不改,道:「家主,兰墀放出兰家烟,就在城门附近。」「城门附近?这陈七郎逃命轻功还真是一流,想逃到野地篝火上吗?」城门附近有野地篝火,让来不及入城的人取暖到天明。
江湖有不成文规则,野营篝火未熄,即使是仇人也不得拔刀相向。好个陈七郎,竟想搞这把戏,等到天一亮混入城里么?
兰青想起天亮后,云家庄马车自官道而来……蓦地,本是杀戮极重的眼色刹那一淡。
白天城门一开,云家庄马车自官道入城,必经野地。
这次,会是谁来?会是谁来?那孩子若真来了,白绢一流出去,只怕她从此不会有好日子过。
思及此,他无法控制,心神微动,要掠出林子时,忽地又顿足不前。
他的美目挪向稍远处的老树之后。
「云家庄将如何写下今晚之事?」那树后躲着的青年一颤,没料到妖神兰青会发现他的存在。他结巴道:
「兰家主子……希望怎么写?」兰青仰头大笑,那丝绸黑发在夜里飘扬,明明戴的面具如恶鬼,但浑身上下风情天生,令人难以调开目光。他愉快笑道:
「原来是个缩头之辈。数字公子排行第八的傅玉么?你就原原本本地写吧。我与他们有仇,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也不怕你下笔。」「我路过此处……并非有意要目睹这一切……」他至今后悔啊!独自夜宿此地,哪知见到一场大屠杀。
兰家与官场向来交好,要杀人后无罪太容易。这些不留全尸的死人,全是染指过妖神兰青的……别杀他别杀他啊!云家庄中立云家庄中立……「你想说什么?」「我……虽是云家庄人,但不是云家庄特地派来送鸳鸯剑的人。兰主子……可记得关大妞?」刹那间,那鬼面具下的黑眸火光逼人,冷冷直望着老树。
傅玉自是感觉周身笼罩着杀气,他硬着头皮道:
「妖神兰青逃出地牢后,关大妞曾去信给你,那一叠叠的万言书,难道你没收到吗?」「……收到了又如何?」他轻柔地问。
傅玉满头大汗,低声道:
「关大妞很好,会说话了,也不像以前傻呆了……」「然后呢?」傅玉咬咬牙,道:
「半年前兰家家主去信给云家庄索讨鸳鸯剑,初十相约在城里关家庄,只要春香将鸳鸯剑送给你,从此兰家与云家庄、关大妞再无瓜葛,今晚一见,自有人在关家庄送剑给家主。」兰青笑道:
「我需要鸳鸯剑,而傅临春为护徒弟送出鸳鸯剑,一拍即合,互谋其利,不是很好吗?傅临春是聪明人啊!」傅玉迟疑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代关大妞送出暗示,道:
「关家庄十五年来,没人扫过墓……」兰青闻言,思绪全停,冰冷的汗珠霎时一颗颗蹦出他的毛孔之外。
关家庄十五年来没有人扫过墓……所以,今天终于有人来了么?
终于,有个娃娃要来了吗?
终于……可以看见她最后一面了吗?
蓦地,他面色一变,想起白绢一流出去的后果。他行动极快,眨眼间已消失在黑暗中。
傅玉呆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胆战心瞥向那些兰家弟子。那些兰家弟子显然也被家主的动作吓到,一时面面相觑,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野地篝火「咦,那是什么声音?鼓声吗?」篝火旁,美丽的少女细听。「咚咚咚的……哪儿的人在夜半敲鼓?」十一月的严冬极冷,数名江湖人围着野营等着天亮,一听这少女说着,纷纷抬头细听。
「好像有呢……」「在很远的地方吧?这鼓声有点扰人心呢。」「说起扰人心啊,北方兰家下个月不是要将鸳鸯剑展示?」漫漫长夜,人多又嘴杂,有人忍不住开口江湖沸腾一时的话题。
美丽的少女身系精致繁细的佩饰,配以重色衣裙,看得出十分爱美。她名叫华初雪,自她来到营地后,就跟这些江湖人打成一片,她对兰家话题显然兴致勃勃,接到:
「兰家在江湖上一向独来独往,弟子面目姣美,功夫也不是绝顶,但擅长操纵人,多分布在官家与商家上,不明目张胆与江湖人结怨,即使兰家偏邪门,至今也少有人聚众“登门拜访”,这任家主是妖神兰青,自五年前接位后,兰家在江湖的地位就起了微妙的变化呢。」「哼,那妖神兰青也不过是个曾被人压在地上凌辱的男人而已。」有人接到。
「这倒是。不是还听说,他被关在兰家地牢长达一年,在里头受着百般滋味,以致性情极端扭曲吗?他成为兰家家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当年所有凌辱他的兰家人全数关在那个地牢里,施于曾加诸在他身上所有的酷刑。」「是啊,听说没有一个兰家人熬过半年呢。」江湖人闲聊着。
「那就是说,兰青当年在地牢里所承受的痛苦已超过一般人所能忍受的范围,所以,他成为疯子并不意外,是不?」华初雪笑道。
她扫过围坐在篝火旁的江湖人,短暂停在一对男女身上。那女的,差不多十七、八岁,一脸老实样,脸盘儿略宽,嘴线也长,眉间宽宽,眼神意外的明亮,柳衣素裙,一看就知道是个重便利大于爱美的姑娘。
那老实姑娘旁是个三十多岁英俊男人,面白如包子皮,长发微卷,应是哪老实姑娘的长辈。
当她提到妖神兰青成为疯子时,那老实少女自腰间宽袋取出蜜饯塞进嘴巴里。
她来到那对男女身边,就在男人另一侧坐下。「我叫华初雪,大叔叫?」「在下江无浪,别叫我大叔,你跟长平一样叫我无浪就好。她是长平。」那叫长平的,看了华初雪一眼,点点头。
原来是个不爱说话的小丫头,华初雪这么想着。她道:「大叔听过兰家?」「哎,就跟你说我叫无浪。」江无浪笑咪咪的。「江湖上谁没听过兰家?但,听归听,流言不见得能当真。」「无风不起浪。这几年与当年妖神兰青燕好的江湖人接二连三的无故死去,虽然没有明显证据,但,江湖人心里都有底是谁下的手。」「初雪姑娘对江湖事倒是都耳熟能详。」江无浪笑道。
华初雪有些得意,道:
「江湖大小事我都知道些。兰青与鸳鸯剑的牵扯我还知道得比别人多些,听说兰家下个月展示的鸳鸯剑,缘起于关家庄。十五年前关家血案,鸳鸯剑也跟着自江湖消失,直到这几年才陆续传出,原来是兰青当年潜入关家,窃取鸳鸯剑……听说其中一把鸳鸯剑在关大妞体内,有趣吧?」江无浪哈哈一笑:「这一听也知是有人恶整关大妞啊,人的身体里哪来的剑呢?」有人听见江无浪所言,应声道:「不是恨极关大妞的是不会这样害她的吧?说起来,这谣言也传了三、四年有了吧。」「说不定是妖神兰青传出的风声。」华初雪又道:「现在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十五年前妖神兰青自关家庄偷得一把鸳鸯剑,同时也偷走两岁的关大妞,故意养她讨好她,直到几年前才从她嘴里套出另一把剑,之后就叫前任家主兰绯关在牢里,来不及许愿呢。」江无浪拿出包袱里的面饼递给长平。他笑道:
「初雪姑娘这段话是从华家庄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