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快谢恩啊。”莲儿在背后推我。
我有点接受不过来,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殿堂中倒抽口气的大有人在。宜妃就是满面地惊讶,想她还说要为我讨个和硕格格的封号呢,没想到康熙的出手更大方。固伦公主,这可是只有皇后之女才能有的封号,尊贵可想而知。
我跪在地上,俯下身子:“欣然谢皇上隆恩。只是,欣然怕……”
康熙打断我:“你还有怕的吗?真要怕了,朕再给你找个人在后面顶着。”
我猛抬头,只见康熙满脸的慈爱和笑容,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固伦公主欣然,今赐婚皇八子胤禩,择日完婚。”
叹息如烟
婚礼的日子订在康熙五十年的正月初二。康熙说,要喜上加喜,普天同庆。让我以未嫁女儿的身份陪他过完今年。新年里,就该是新媳妇儿了。
“公主嫁皇子?”我实在是佩服康熙怎么想得出来,那个,不会记到什么玉堞里去吧,后世看了,不会……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猜想吧?
康熙拍着我的脑袋,斥道:“固伦公主是八旗子女最荣耀的封号了,带着它,明慧那丫头不会找你麻烦,有委屈了就跑回来,朕还替你作主,明白了吗。这里仍和以往一样,任你来去。”
我伏在康熙的膝头,感动莫名。这一刻,他真的就如同一个最普通的要嫁女儿的父亲,只是把他最平凡的爱给我。我不敢想象,若干年后,他还会不会这样待我?和蔼的面容变得铁青,慈祥的双目变做阴骘,宠爱的话语变做冷酷……?当他认为我的丈夫是他朝纲的威胁时,天地还能否一如既往。
十二月了,明天,我就将奉旨搬离苒心阁。照康熙的意思,我先搬去德妃娘娘那里暂住一月,到时,从那里出阁,也算有母送亲。于是,我索性顺水推舟,认了德妃做干娘。
莲儿、祥福和莽古泰都坚决要随我去八爷府。我已经告诉了莽古泰老和尚的事,也应诺了将莲儿许配给莽古泰,待到去胤禩那里后,即刻让他们成婚,单独居住。莲儿兴奋又羞涩,莽古泰的眼里有着激动也带着隐忍。这几年来,莽古泰已经越来越沉稳,还学会了游水,每日更是勤练武艺。连东方墨涵都说,我只要带着这个侍卫,寻常的身家危险是不用操心的了。
看着莲儿在我跟前转来转去的收拾,脸上闪着对未来的憧憬,透着笑意。未来似乎于她除了快乐,除了那看得到的相夫教子的生活外,一切都很简单,简单得让人羡慕。
我也想要这样的简单生活。每一句对答,只是自己最本能的回答,而不是在肠子里转了七道八道弯后的深思熟虑。不过,我不经大脑的回答有时是会把某人惊得失色的,想着,我竟自己笑了起来。
赐婚的那天,席散后,胤禩兴奋地拉着我在宫里狂奔,直到两个人都累得直喘气。停下后,才发现他把我带到了一条我从没有走过的路上,曲曲折折,甚至有点坑凹不平。胤禩牵起我的手,慢慢向前走,一直走到路的尽头,那里紧贴着宫墙,一棵百年老树破墙穿瓦。
“这是哪儿?”
“我幼年时常来的地方。这里记录了我童年所有的开心和不开心的事情。那些我未曾和别人分享过的事情。”
胤禩走近那棵树,用手抚着枝干,又重重拍了两下。
“小的时候住在宫里,阿哥们的生活跟个苦行僧似的,从寅时到酉时,几乎没有歇停。不能随意出宫,见不到自己的额娘,还有兄弟们的孤立。我就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拿着弹弓打树上的鸟儿出气,或是爬到树丫上,嘶声大喊,想远眺城外的世界,其实看到的也只是一条大道而已。”
我实在是跑得太累了,也不管地上脏还是不脏,直接坐了下去。将头靠在魁伟的树干上,仰起,看着暗夜中他的闪亮双目。
他低头看着我的样子,笑着说:“你坐的这个地方,可是我的专座。你摸摸,是不是比其他地方低陷一点,那是我坐塌陷的。”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边上。
我依言,真的探手四下摸索。要把一个地方坐塌陷,那该坐多少时候啊,是不是就像铁杵磨成针那样啊。那他该有多少伤心孤独的时候,一个人这样寂寂度过呢?我慨叹着,也心疼着。
他望着我专注摸索的样子,失笑出声。
“你骗我?”反应过来后,我举着拳头就去捶他,“我说嘛,皇子阿哥,哪来那么多苦闷的时候。”
他握住我的手,深邃的双眸里痛楚依然:“有的,只是我后来知道了更好的方法。与其坐在这里叹息,不如走出去改变。”
我抽出手,抚上他纠结的眉和忧郁的眼,轻声说道:“过去了,所有的一切。无论如何,在今天,你该笑的。我们终于争来了,终于赢了。从今往后,所有的忧愁都由我来抚平。”
他倏然笑起,眉角飞扬:“刚才皇阿玛指婚的时候,我一颗心几乎跳出来。跪在你的边上,真想伸手一把抱住你。等了太久了,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不禁埋怨:“你干嘛不伸手啊?你知不知道,我那时跪得腿都麻了,还在那里哆嗦,就怕皇上指错人。你的名字一出口,我当场就想瘫在那里,天啊,总算熬到头了。”
胤禩惊讶而失色地望着我,“在那个场合抱住你,天,你居然还想瘫倒。我究竟是娶了个怎样古灵精怪的老婆啊。”
“后悔了?”我龇牙咧嘴地摊开手掌:“晚了,你已经在我的五指山中逃不走了。”
他一把抱住我,紧紧揽在怀中,叹息地道:“我甘愿。”
我努力在他怀里抬起脑袋,蛮横而霸道地叫:“那么,老婆规矩第一条: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情,不得隐瞒,不许骗我,不准以保护我的名义将我忽视。你今后的每一个脚印,都必须有我。”
他再叹息:“好,答应。”
我不满地道:“为什么你老是叹息呢?还是心不甘情不愿?”
他一脸无辜:“我是在想你啊,你不是说必须在每一个叹息之间想你吗?所以,我的每一次呼吸就都变成了叹息。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即使,你在我的身边。”
我被他的这一通言语震住。叉着手,笑倒在他怀里。
那晚,我们坐在树下,听他讲他的幼年,讲曾坐在这棵老树下的那个少年。我在心里叹息,胤禩,不知道何时我才能向你诉说我的过去?可是,我已经向你交付了我的现在和未来。还有一句话你不知道,莎士比亚说过,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在这声声叹息幻作的青烟袅袅中,无论天堂和地狱,或是灰飞烟灭,我都心甘情愿和你一起去闯。
待嫁女儿心,似梦犹似幻。
这几日,我便是日日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对即将到来的大婚,有期盼,有憧憬,有紧张也有彷徨。
一群丫鬟嬷嬷们整日围在身边,量身裁衣,试首饰试裙褂的。还有一个专门的嬷嬷被德妃指来教我在大婚那天的礼仪。
“咱们皇上可是完全把你当女儿来嫁的。一切礼仪典制完全按固伦公主的规格,所有大礼都会在宫中完成。晚间,皇上还会再次出宫,象上回一样亲临贝勒府的。”德妃看着我,含笑说着,眉眼间有着一丝得意:“到时,我这半个额娘可也有福气跟去,良妃估计也能伴驾同行呢。”
我有点吃惊,这个阵仗可真是有点大了。重点是,我想着就觉得头皮发麻,这该多烦人啊,怕是得一天没得消停了。
我只顾自己在那里哀怨,连胤禛和十三什么时候进来请安都不知道。
十三晃着手在我面前叫道:“嗨,想什么呢?傻了?”
“老十三,哪有你这么说话的?舌头拐不了弯吗,吉利话都不会说。”德妃轻斥道。
十三冲我眨了下眼睛,转而毕恭毕敬地向我行了一礼:“八嫂。”
我腾地烧红了双颊,被这个称呼倒有点打闷了。一旁坐着的宜妃接口,带着讪讪的醋意,“欣然定是害羞呢,这场面可比当初娶明慧这个嫡福晋的时候还大呢。”
这几天,宜妃有事没事尽往这里跑。好歹当初康熙也提过要她一起操持嫁妆,如今我可算是康熙面前最大的红人了,她可不想这种搏颜面的事让德妃一个人给占了,尽管她心中未必乐意。
我缓了缓神,起身对着胤禛请了个安:“四哥”
胤禛愣了一下,随即摆手道:“不敢,这么叫听着怪别扭的。还是以前的那个好。”他看着我,眸里竟有着期待。
以前的?记忆中我好像是要么不叫,要么就是四阿哥,四王爷。还有,那个久远的我已不会再启齿的:胤禛。那时,他要娶亲,而我对他有过一种复杂的愧疚,只是在一瞬之间。
“欣然是你八弟妹,叫声四哥最亲了,难不成还要叫你王爷。”德妃颇为不悦地道。
胤禛仍是盯着我,象是没听到他额娘的话。
我定定神,笑道:“以前的,有的显得生分,有的无礼,还有的显得……不合时宜,不管是什么,都是欣然不懂礼数,请四哥见谅。如今,我既认了德妃娘娘做干娘,这声四哥应是不会错了的。”
胤禛面泛秋霜,侧过脸去。十三看看我们两个,打着哈哈道:“该恭喜四哥得了个这么乖巧伶俐的妹妹啊。”
胤禛白了他一眼,不搭话。十三讨了个没趣,讪讪地坐下。本来挺热乎的气氛,被他这么一搅和,顿时冷了下来。德妃也不理他,和宜妃两个聊着,间或会问我两句,我装作聆听的样子,只是一味浅笑,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坐在那里的胤禛。十三偶尔还会插两句嘴,他却坐着始终一动未动,盯着面前的一杯茶默不作声。
冷漠和疏离象标签贴在他的身上。失望和薄薄的怒气一浪一浪地透出。十三朝我看,我故作不知地转头。朝德妃告了乏,起身离开。
挺直了背脊从他面前走过,脚踏在了他被阳光投射在石砖地上的影子。感觉到他随着我的移动转过了头,感到他的目光一如那次,盯在背后让我浑身发凉。我没有一步的停留,也没有一丝一毫打乱自己的步伐。跨过门槛,右转,走向长廊……
一声轻微的叹息,低到尘埃里,直刺进我的耳膜。
回到房里,莲儿坐在窗边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套。她执意一定要亲手送我一样礼物,我便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