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里,莲儿坐在窗边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套。她执意一定要亲手送我一样礼物,我便要了这副刺绣。大红的底色,白色的鸳鸯。喜气弥散在整个屋子。我倚靠在榻上,怔怔看着窗边的莲儿,看着她手中的红色。
“四哥,犯不着啊。皇阿玛已经赐婚,她是你的弟妹了。”
“如何?我有何不妥?”
“连四嫂都看出了你的异样。从中秋到现在,你自问你是不是样样都不对?还是那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四哥吗?”
……
“我没事,老十三。只是有点不甘心,竟然还是被他得了去,枉费我……”
“四哥,有句话我或许不该问。你究竟是真的对她,还是只是因为她是皇阿玛跟前最得宠的。”
长久的无声,躲在假山石后的我将自己更深的隐藏住。没有料到,自己竟会无意间听到这样一段对白。
“他呢?你就能确定他对她是真心的,不是为了自己的目的?”
“金陵崖顶,他跳了下去。那样的纵身一跳,没有人知道后果,可是他却毫不犹豫。如果那样,还有怀疑的话,我老十三的眼睛真就白长了。四哥,你敢说当时的你没有犹豫过,她看过你,可你避开了。那一天一夜的搜寻,你的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老十三,你可真是长进了啊。”
“我只撂一句话,你们怎么斗,我都始终站在你这边。可是谁要伤害了她,或是以她为筹码,我都不会答应。”
“哼,这就是我的好兄弟?”
“有些相知是没有理由的。我可以为你两肋插刀,也同样可以为她。”
远行的脚步响起,强烈的震撼早已让我泪滑满面。十三,这份相知,如何相报?你将要面对的十年被康熙漠视的岁月,我自问无力周全。十三,你该是笑傲江湖的侠客,这个宫廷又怎容得下侠义的你。
等了片刻,我想从山后走出,却又被一声徒然想起的叹息打住。
“我想伤她,怎么就没人看到她已经在一刀一刀伤我了呢?嫁了又怎样?又怎样?……我爱新觉罗胤禛就是要去改变命运,改变既定的一切。”
“格格,您看看,漂亮吗?”莲儿捧着绣品站在我面前,打断了我跳出的思维。
“真是巧手,这对鸳鸯象活了似的。”莲儿本想改口叫公主,可那于我,只是一个封号,我还是听惯了这格格的称呼。格格,任何一个八旗未婚女子都可以叫的称呼。对我这个汉人的本质来说,已经是有点怪了。太多的,对我来说太重。
“格格又笑话我了。您喜欢,我再多绣副被面吧,配成套。还是红色的,喜气。”
“好,随你。”
红色,热情似火的颜色。
曾经,憧憬过自己能披上白色的婚纱,捧着白色的百合花球,伸出带着白色手套的左手,在无名指上戴上一生的承诺。然后,掀起白色的面纱,看向那个会相守一世的人。
如今,所有的都将变为红色。红色的嫁衣,红色的喜带,红色的盖头和红色的被褥枕套。
我将在我最逃避的颜色中许下今生的诺言,天地为证。
这就是躲不过的命吗?
胤禛,既然你也想去改变命运,那我们就看谁会改得更好,究竟命运会有怎样的牵引?
且共从容
两天了,几乎都没怎么睡。
三十那天,陪康熙守岁。原本胤禩要拉我去城西别苑一起守,象往年一样。可我怎么都忘不了家宴上,明慧的样子。
盛装出席,高贵大方,脊梁挺直。一切的言行举止皆无损于郭络罗家的教养,无愧于她嫡福晋的封号。
我和胤禩之间的事早在朝野传得沸沸扬扬。康熙如此之大的动作,加上胤禩毫不掩饰的幸福流露,甚至有流言说会不会废了明慧的嫡号,重新立之。
人言可畏。在如此沸沸扬扬的传播中,即使是我,也能感受到来自周围人们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的私语。
幸福,不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在我们好不容易争来之后,已经注定了伤害其他人。
席上,我和明慧遥遥相望。在她明媚的妆容下,不曾流露出丝毫的疲惫。
因为是我,所以她不会恨。这点,在她失去孩子后,我们的那次长谈里她就说过。因为是我,所以她没有如坊间所传,不准胤禩纳妾,甚至以死相逼。外人皆以为,那是因为我是由康熙亲自赐婚,又有了固伦公主的封号,使她有所顾忌。可我知道,那只因为是我。换了其他人,就是有再大的封号,明慧也不会买帐。想当初,毛氏和张氏是胤禩早于明慧而收的妾室,也差点被她赶出门去。赐婚那天,明慧没有任何的震惊,留给我的是一个平静到孤寂的背影。
我明白,正因为是我,她不争不闹,只是黯然接受。可也因为是我,才是扎进她心里最深的一根刺,她拔不出,只能让它一点点往下深埋,直至没入肌理,与骨同化。
其实,我们是彼此的那根刺。她清楚,我明了。
于是,我们只是相望,然后各自转开头去。
昨儿晚上,竟然失眠。好不容易在天朦朦亮时略有睡意,又被挖出了温暖的被窝。
睡眼惺忪中,只看见无数的人影在我面前晃动。也是,此刻的我,每个出现在我眼前的人都是双个的。我真的真的好困。
然后这样的困倦很快就被来开脸的嬷嬷给折腾走了。在她绞着手中的红色双线,口中还含着另外一头,往我脸上崩拉第一下的时候,我就整个人跳了起来。
“格格,忍一忍。都要过这道程序的。”
忍,好痛的。为什么要忍?我这皮肤哪受得了这种罪啊!死活不肯再坐下,直赶着嬷嬷往外撵。
“格格……”莲儿想再说,看着我眼里蓄着的泪水,吓住了,“格格,大喜的日子,您这是怎么了?”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是痛的吧。
重新坐下,开脸这道算是跳过了。到了上妆的时候,我的泪水竟然控制不住地开始往下流。刚抹上的胭脂花粉,转眼就花了。洗了脸再上,我竟然还是哭。不是悲恸也不是抽泣,只是无声地滑下泪来。一旁的喜娘和嬷嬷们都吓傻了,莲儿摇着我:“格格,您究竟怎么了?”
我摆着手:“没什么,昨儿没睡好,许是兴奋紧张的吧,这会子只觉得眼睛酸痛。”瞥了眼边上的喜娘和嬷嬷们,新婚的日子掉泪,这群人的嘴巴可不是省油的,不定怎么去传呢。还好,兴奋和紧张是最好的托词。现在的她们,一个个都是想掩嘴偷笑的样子。“你们先出去,莲儿,你打盆热水进来。让我好好醒醒。”
“公主,时间紧。有好多的礼要行,皇上那边还等着呢?奴才……”喜娘在边上叮嘱道。
“行了,给我半柱香的时间。我这样,你们也上不了妆啊,上了就花的。我自有分寸。”
把盆直接搁在了梳妆台上,我将脸浸在冒着热气的水里,深深吸了口气。感觉热气直接从鼻孔窜入头顶的百汇。菱花镜已被热气所糊,我抬手,在雾气眯蒙的镜子上写下双亲的名字,一如年少时的除夕,在玻璃窗上写下自己的愿望。
我想家了,在今天这个出阁的日子,我疯狂地想念现代的父母。我要嫁了,可是身边却没有亲人。这是我落入这个时空后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到孤独。哪个出嫁的女儿不会扑在父母的怀里撒娇一番,哪个女儿不会在和丈夫拌嘴以后赌气回到娘家?印象中的婚姻,似乎就是娘家和婆家加上自己的小家,由一个家变成3个家。可是在我的这场婚姻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家,帝王之家。
一种无言的痛揪得自己的心蜷在一起,似乎要把另一个时空的记忆挤压出去,从此抛却。“女儿要出嫁了。”我轻声自语“这个女婿,即使放到我们那个时空,也是最挺拔出色的。你们一定会满意。最重要的是,我终于找到了属于我的两情相悦和生死相许。女儿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擦干落下的最后一滴泪,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绽出笑容。拾起镜前的黛笔,我仔细的描眉。今后的人生,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描慕。今日之笔,他日之剑。
画眉深浅入时无,剑走偏锋起落间。
公主出嫁的礼仪繁复得我晕头转向,不断地下跪、磕头、起身、再拜。当红色的盖头终于罩在我已经被那些珠钗压得快抬不起来的脑袋上时,只想两眼一闭,在这红色的密闭世界中去梦周公。
我知道,这一罩上,今天我将再不用面对众人的面孔和那些或真情或假意的笑容。
坐在轿中,握着手中的苹果,被折腾了一天的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强压着的瞌睡虫快快乐乐地飞了出来。头好重,眼皮好重,被嫁衣绑着的身子也好重……
我敲了敲轿板,对走在边上的莲儿隔着轿子道:“莲儿,我要睡会儿。一会儿到了,要是我还没醒,你就偷偷狠命掐我。”
莲儿惊呼:“格格,你……这玩笑开不得,万一呆会儿出了差错怎么办,皇上可是还会过去的。”
“小声点,你想让喜娘听到啊。”我在狭小的轿子里调整着舒适的位置。想当年军训时实在是累了,我出操的时候站着都能睡着,教官一声哨音,立马又能换个马步,接着继续睡。这个本领可是从小练就的。“你现在不让我睡,一会儿拜天地时才真会出差错呢!”
再说呢,今天是正月初二,街上到处是喜庆的人群。皇子结婚,道上更是挤满了看热闹的。这一段路,没有大半个时辰根本休想走到,应该够我睡了。
然而事实是我错了。也不知道是掉到这个时空不再耳聪目明了,还是我实在是欠了太多的觉,总之,直到胤禩对着轿门射完三箭,坐轿前倾,新娘该下轿的时候,轿内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莲儿慌的钻进轿子,将我滚在一边的苹果塞给我,对着我的胳膊狠命捏了下去:“格格,格格,求求你,快醒醒。”
我吃痛的反应过来:“啊”
轿外已经听到胤禩担心的声音:“怎么了?”
我慌忙起立,头撞在轿顶,天旋地转,龇牙咧嘴地疼。小小的轿子,我和莲儿两个在里面,现下是一阵晃悠。我抬步就往外走,一时没注意横在地上的轿辕,右脚一绊,人就前冲。身后的莲儿和旁边的喜娘脱口惊呼。我脑子轰地炸响,糗大了。
下一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