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埃伦来到图书馆,在仔细查阅了所有关于孪生子的研究报告以及隐性精神分裂症的相关学术资料后确定了这样一种假设,那就是——也许外表看起来高贵儒雅的尼秀斯·安吉尔先生并不像他所表现的那么完美,而处处显得与社会格格不入的林纳斯·安吉尔或许并没有人们象得那么坏。她忍不住踌躇起来,良心和道德感敦促她将新的发现公诸于世,但是州长先生阴冷的眼神却好像就在眼前。每个人在一生当中都会遇到一个棘手的难题,苏埃伦眼下正处在这个十字路口。该选A还是选B?或者什么都不选?
正在这时,苏埃伦的手提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看看来电号码,是州长。「苏埃伦,这个案子你得赢。」沃格特吩咐道,「否则帕斯卡·托蒂那头老狗会咬着我们不放。」
「可是沃格特先生……」苏埃伦试图解释目前的窘境,可州长并没打算给她辩解的机会。「没有可是,苏埃伦。你必须赢,不管用什么方法。我相信你能做到。」
苏埃伦沉默了一会儿。「即使是伤害林纳斯吗?」
「必要的时候,是的。」
「……沃格特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苏埃伦深吸一口气,「尼秀斯先生这两年是否接受过秘密的心理治疗?」
沃格特的声音沉寂下去。显然苏埃伦的问题直白得出乎他的意料。过了很久,州长先生的声音才重新响起。「苏埃伦,我记得我说过,聪明的人最容易早夭。我之所以信任你,重用你,是因为你比那些所谓的聪明人更敏锐,也更明理。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对不起。」苏埃伦撂下电话。答案已经很清楚,这是一道必答题,而且选项只有一个。
*
柏拉图曾说,人就是身上不长羽毛的直立行走的动物。这话也许说得没错。不管人类文明发展到什么地步,有的人只要在身上沾些羽毛,就可以很轻易地变成畜牲。帕斯卡·托蒂就是这样认为。所以他始终坚信,像林纳斯这样穷凶极恶的罪犯应该被直接送上电椅人道毁灭。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一个被判定报复社会程度为A级的罪犯竟然能够离开监狱去执行所谓的「特殊服役」。这准是沃格特那家伙搞的鬼名堂。他打电话给新闻媒体,打算跟记者朋友们谈谈他对这件事的看法。可没想到的是,记者还没来,黑手党倒是首先来登门拜访。
帕斯卡看着兰斯洛特熟络地从他的酒柜里拿出价值几千美元的葡萄酒陈酿,啵地启开,自斟自饮,胃里不由得一阵痛楚的痉挛。「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咬牙切齿地挣开身后的大块头,他可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这个纽约最心狠手辣的男人。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兰斯洛特把水晶酒杯端到鼻子下方陶醉地闻了闻——果然是好酒。「托蒂先生,你可能记性不太好,但是没关系,我这个人一向不吝于帮助别人恢复记忆。」兰斯洛特打了个响指,示意部下将一份文件资料递到帕斯卡面前。
「你瞧那上面是您这年来私人财务情况的全部记录,就连这瓶酒是在哪里买的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你记不得的话,不妨参考一下这份文件的第三页第十七项。」
帕斯卡翻开文件,脸色不由变得刷白。黑手党竟然连这么秘密的信息都能搞到,他还有什么隐私可言。「博林布鲁克先生,我们不妨痛快一点,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林纳斯·安吉尔的自由。」
「这不可能。」帕斯卡断然否定。开庭在即,无论是人证、物证都指示林纳斯在劫难逃,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再让他无罪释放?况且,这可是扳倒沃格特的好机会。「博林布鲁克先生,别的条件我可以考虑,但是林纳斯·安吉尔的案件恕我帮不上忙。」
兰斯洛特放下杯子。「哦?托蒂先生,恕我直言。这份资料如果外泄出去的话,别说你与州长宝座无缘,就算是想继续当合法公民,只怕也没有机会。」
「你这是在威胁我?」托蒂冷哼一声。他虽然个头小,但是从来精明能干不畏强权。要不是有财务把柄落在兰斯洛特手中,他的气势还应该更强硬一些。
「随你怎么理解。只是我要提醒你,我的耐心有限,如果我发现林纳斯的处境不妙,也许我会把这份资料直接寄给《纽约时报》也说不定……那么,告辞了。」
直到兰斯洛特离开后五分钟,一个年轻人才从房间里出现。他长得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除了那双同样透着精明的眼睛。「那就是鼎鼎大名的兰斯洛特·博林布鲁克吗?」他拍拍父亲的肩膀。「只可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帕斯卡·托蒂抬起头来看看这个具有多重人格的儿子,不禁又是一阵头痛。「好啦亲爱的,我知道你喜欢挑战,但是博林布鲁克那个人太阴险,我劝你最好不要去惹他。」
「哼。那么关于案件怎么办?你要接受他的条件吗?」
托蒂叹一口气。「有时候适当的屈服意味着更长久的生命力。如果曼德律师能说服林纳斯·安吉尔认罪的话,我们倒是可以跟法官商量轻判。」
「难道从没有人考虑过另一种情况吗?」
「什么?」
「就是那事儿的确不是他干的。」
托蒂大笑。「不是他是谁?林纳斯·安吉尔是个人渣,他的犯罪记录多得可以塞满一抽屉。这样的人,也就博林布鲁克把他当个宝。」
可是林纳斯拒绝认罪。
是的,他承认自己并非好人,可要让他为了不曾犯下过的罪孽俯首认罪,他做不到。所以尽管苏埃伦再三提醒他不要说粗话,在面对帕斯卡·托蒂咄咄逼人的盘问时,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操!」
陪审团唏嘘起来。波兰裔的法官拿起法槌重重地敲了一下,提醒被告注意自己的言行。
兰斯洛特紧紧盯着被告席上的林纳斯,感觉他像一头困兽,尽管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克制自己,但蠢蠢欲动的暴虐因子却在不停地刺激着他的神经,等到紧绷的弦断裂,也许那头饱受辱抑的猛兽就会破笼而出也说不定。
林纳斯顺着他的视线望回来,眼神中藏着很多东西,但更多的,是无所畏惧。兰斯洛特与他对视着,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急,他按住胸口的部位,也许这就是意大利人所讲的「雷击」吧。他从没有爱上过什么人,但如果爱情在人的一生中总该有一回的话,那么他确信此刻他是爱着林纳斯的。
他对林纳斯做了个拇指朝上的手势。林纳斯咧嘴一笑,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友善。在野兽的世界里,很多事情都相当简单,当人们以为两头狼是在为争夺地盘而厮打时,也许他们只是在用一种奇特的方式向彼此致敬。
「我从不酗酒。」林纳斯向检控官解释说,「所以也不可能因为醉酒而丧失理智去杀那个女人。」
「那也就是说你是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犯下一桩自己根本没有印象的罪行喽。」帕斯卡·托蒂嘲笑着假设,「也许我们该请求法官大人对你的精神状况做一次检查。」
「我同意,法官大人。」苏埃伦站起来支持控方律师的意见,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法官再次敲了敲法槌,示意双方律师走上前来。「曼德律师,你的当事人到底认不认罪?」
「法官大人,」苏埃伦把一只胳膊搭在法官席的高台上。「我的当事人不打算认罪,这一点确信无疑。可我觉得托蒂律师说的对,如果林纳斯·安吉尔是潜藏性人格分裂话,那么我们有必要对他的精神状况进行一次详细的鉴定。」
「可是我记得你的当事人在两年前被判有罪时没有出现过任何有关精神异常的结论。」法官不赞同的皱皱眉。「托蒂律师的看法呢?」
「我没意见。」帕斯卡·托蒂耸了耸肩。不管怎么样,林纳斯出狱后仍犯下严重罪行这一事实已经足以给沃格特的光辉形象抹黑,至于其他的,则不在他的坚持范围之内。
「那好吧。」法官叹了口气,宣布休庭。
*
尼秀斯回到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烈性的白酒。他对林纳斯的痛苦感同身受。有时候,他也会感觉到内心有一只狂兽,总是妄想着在他焦躁或者脆弱的时候跳出来,打破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从小到大,由于身体不好他总是被医生和父母们教导着要平心静气,不能激动,不能发火,即使发生痛苦的事,也要忍住眼泪不能让自己的情绪震动起来。如果他能够完全忘记自己,成为另一个健康的,强悍得不需要依靠他人照顾的人,那该有多好。
他正这样想着,手中的酒杯突然被人夺去。「奥普尔?」尼秀斯不解地望着自己的伴侣。
沃格特阴沉着脸,他简直为这个任性的情人伤透了脑筋。但是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无奈,一旦爱上了,就再难回头。「尼秀斯,我警告过你,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喝酒。」
「可是我上次喝得大醉不也没事吗?我记得我还自己走回了家。」
「那是侥幸。」沃格特拉着爱人的手坐到沙发上。「听我说,尼秀斯。如果你爱我,就答应我再也不要去碰一丁点酒精。」
尼秀斯抽回手。「奥普尔,我有权利选择生活方式……包括死亡。」
沃格特揉揉两眼之间的穴位,想让自己的头痛稍微缓解一下。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他束手无策,那就是尼秀斯的固执。「别再为自己的任性找借口了,尼秀斯,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当然。只是你的爱情有点势利罢了。」尼秀斯冷笑。「奥普尔,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你从没有大费周章地把林纳斯从监狱里弄出来。你让我欠了你的人情。」
「你欠我的人情可不只一个。」沃格特放下手,认真地看着爱人。「尼秀斯,我知道你不大喜欢我的爱情方式,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一直在真心地爱护你,帮助你的。」
*
美国是一个很有趣的国家,在这里,你可以想办法破坏一个竞选人的名声,却不能以任何方式阻止对手参选。所以尽管沃格特对帕斯卡·托蒂深恶痛绝,却仍然没能阻止他将林纳斯的事情透漏给新闻界。
媒体工作者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像嗅到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