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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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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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一直没说呀!”

严守一和吕桂花守在邮局门口,每人吃了两个烧饼,用了半袋烟工夫。但老牛这顿饭吃得有点长。一直到太阳偏西,老牛才趿拉着鞋回来了,打着哈欠向大家解释:

“家里来客了。”

接着开电话木匣子上的大锁。一群打电话的人又在那里拥挤。严守一开始奋不顾身,挤在最前面,手里拿着吕桂花给他的两毛钱,往老牛手里递。老牛接过钱:

“往哪儿打呀?”

严守一:

“长治三矿,我打三矿!”

老牛昏沉的脑袋,似乎突然清醒了,又将钱扔回来:

“三矿?三矿可不成!”

严守一:

“为嘛?”

老牛:

“太远。二百多里,得多少电线杆呀!县里几十里都听不清,还打三矿!”

严守一都要哭了:

“大爷,俺等了一天呀,动都没动!”

老牛:

“那也得给你排到最后,先捡近的打。”

吕桂花劝严守一:

“等就等吧,只要今天能打上就成。”

严守一欲哭无泪。越是这时候,越不好提抓药了。这时严守一倒有些心疼爹。爹还在家里一阵冷一阵热地躺着呢。终于,太阳快落山时,屋里就剩下老牛、严守一和吕桂花三个人。老牛:

“我可告诉你们,你们这电话太费劲,十有八九打不通。”

严守一已经不关心电话打通打不通了,又将钱往老牛手里递:

“大爷,不管通不通,快点试一试吧。”

老牛沉着脸,开始摇电话,对着话筒喊:

“三矿,接三矿!”

但电话里“嘟嘟”一阵,断了。老牛抖着手:

“看看,我说打不通,你们还不信!”

又说:

“我管电话也一个多月了,三矿从来没有打通过!”

严守一看吕桂花:

“嫂子,打也打不通,要不咱走吧?”

吕桂花上前对老牛说:

“大爷,再试一次吧,事情很急呀!”

老牛看吕桂花:

“谁事情不急都不会打电话。我告你,这可是最后一次!”

又使劲摇:

“三矿,要三矿!”

但意外的是,这次电话里有了声音:

“哪里,你要哪里?”

老牛:

“我要的不是你,是三矿!”

对方:

“我这里就是三矿,我这里就是三矿!”

老牛有些慌张,又有些怀疑:

“怎么会是三矿呢?三矿从来没有打通过。你是谁,你是谁?”

对方:

“我是三矿的老马,看电话的老马。你是谁,你是谁?”

老牛大为惊喜:

“嘿,还真是三矿。我是五里镇的老牛,五里镇看电话的老牛。老马耶,今天我们这里是大集。我去年冬天到你们那里卖过葱,你还记得我吗?”

老马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有些迟疑:

“老牛,哪个老牛?到矿上卖葱的多了。”

老牛:

“冬至前一天,戴一火车头帽子,拉葱的毛驴被铁道绊了一下,腿有些瘸。”

老马半天没说话,似在记忆中搜索,半天才含糊地说: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老牛:

“老马,说话也就天黑了,你吃饭了吗?”

老马:

“接班的还没来,还没吃呢。“

老牛:

“今天矿上吃糊糊还是吃面条?”

老马:

“昨天吃的是糊糊,今天大概是面条吧。”

这时吕桂花用胳膊捣了捣严守一。严守一上前:

“大爷,让俺嫂也说两句。”

老牛这时才想起打电话的是严守一和吕桂花,不情愿地把话筒交给吕桂花:

“说吧,快一点,别罗嗦!”

吕桂花握话筒的手有些哆嗦,嘴也有些哆嗦:

“是三矿吗?我找牛三斤。”

老马在电话那头:

“牛三斤,牛三斤是谁?”

吕桂花:

“他在矿上挖煤。”

老马:

“矿上挖煤的有好几千人,电话就一个,我到哪里给你找去?有话快说,我回头通知他。”

这时吕桂花将话筒交给严守一,小声说:

“找不着你哥,是别人,你说吧。”

严守一接过话筒,手也有些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老马在那头急了:

“怎么不说话?我把电话挂了啊!”

严守一慌忙用变声的沙哑的嗓子说:

“大爷,我叫严守一,小名叫白石头,俺嫂子叫吕桂花,嫂子就是问一问,牛三斤啥时候回来呀?”

老马:

“就这点事呀?这事儿还用打电话?”

“啪”地在那边把电话挂了。这时严守一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说,就是让牛三斤给张小柱带话儿,给他往回捎废电池的事。但老牛已经从他手里夺过电话,开始往木头匣子里锁。

从邮电局出来,严守一慌忙用自行车载着吕桂花去药铺给他爹抓药。但药铺已经关门了。使劲砸门,不开。旁边一个卖牛舌头烧饼的老头说,药铺掌柜刚刚下了门板,去十五里外的马家铺子给猪看病去了。1969年,镇上就一个药铺,药铺掌柜既看人,也看牲口。卖牛舌烧饼的老头说,早来半袋烟工夫,就赶上抓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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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桂花—— 另一个人说(六) 
刘震云 


从镇上打电话回来,严守一被他爹用井绳抽得浑身乌青。井绳还沾了凉水。挨打不是因为没有抓到药。没抓到药就对了。因为严守一骑车到镇上走了不久,他爹的病就减轻了。发冷发热五天,该好了。他爹从床上起来,扶着墙走到屋外,又从屋外走到街上。头还是有些晕。天上飘着碎雪,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有些虚。这时碰到严守一的堂哥黑砖头。黑砖头当年十四岁,属羊,比严守一大两岁。两年前腊八那天,家里煮肉,两人为争一个猪蹄打过架,严守一一碗砸下去,将黑砖头的头砸破了,从此两人成了仇人,不再说话。现在黑砖头见 
缝下蛆,在虚影里,把严守一骑车去镇上的真相,一五一十告诉了老严。黑砖头起到了陆国庆、蒋长根、杜铁环没有起到的作用。

严守一挨打后,十天没有说话。也没有到吕桂花的新房里去玩。他感到自己在世界上彻底完了。第十一天,牛三斤从长治三矿回来了。第十二天,蒋长根在学校告诉严守一,昨天晚上他们到吕桂花的新房里去玩,牛三斤说起十几天前严守一和吕桂花给三矿打电话的事。牛三斤告诉众人,矿上也就一个电话,凡是打电话说的事,看电话的老马都通过大喇叭广播。矿上都是山,山后还是山。那天严守一在电话里说了一串话之后,老马便打开扩音器在大喇叭里广播:

“现在广播找人,现在广播找人,牛三斤,牛三斤,你的媳妇叫吕桂花,吕桂花让问一问,最近你还回来吗?……”

牛三斤说,当时矿上正值换班,成千上万的矿工,正顶着矿灯,满脸乌黑,从不同的矿口钻出地面。还有许多人开始往地下钻。矿上正在下大雪,老马的声音在山里不断重复,山里有回音,大雪纷飞中,声音就成了千万个老马。大家听到广播,都顶着雪,愣着脑袋、露着白牙笑了。以后的十几天里,这在三矿成了一首歌。每天一到吃饭,大家就敲着饭盆唱:

牛三斤 牛三斤话

你的媳妇叫吕桂花

吕桂花让问一问

最近你还回来吗?

……

严守一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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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桂花—— 另一个人说(七) 
刘震云 


三十多年后,电视台著名主持人严守一在清谈节目《有一说一》中做了一期节目叫“打电话”,这期节目不但创了《有一说一》收视率的新高,“牛三斤和吕桂花”的歌曲也开始在社会上流传。这年年底,因为这期节目,严守一获得观众投票评出的“金嘴奖”。一年以后,吕桂花的女儿牛彩云到北京报考戏剧学院表演系,住在严守一家。严守一刚见牛彩云,吃了一惊:


“像,跟你妈真像。自你妈搬到矿上,再没见过。”

牛彩云并不扭捏,操着山西话说:

“俺妈一在电视上看到你就笑。‘打电话’那一期她也看了。但她说,跟她到镇上打电话的不是你,那时你不会骑车。”

严守一吃惊地问:

“不是我,那是谁呀?”

牛彩云:

“俺妈想了一夜,第二天早起说,谁也不是,那一年她根本没到镇上打过电话。”

“我靠!”

严守一脱口而出,感叹词回到了196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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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3…12…28 15:33:47)

…不会叫的猪 J
【楼主】(1):第二章 于文娟 沈雪 伍月(上) 

于文娟 沈雪 伍月(一) 
刘震云 


因为一个偶然的失误,严守一离婚了。清早出门的时候还风平浪静,晚上回来,地雷就炸了。

“快,真快。”

这是地雷爆炸时严守一的第一反应。由此严守一知道,如果发生意外事故,人在临死之 
前,意识是清醒的,还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不过急手现抓,这句话找得合适不合适,就难说了。很可能是一句废话或扯淡的话。严守一又感到,世上的事物像猴皮筋,有时候扯起来很长;一下弹出去,时间又会突然浓缩。比这些可怕的是,严守一的妻子于文娟过去说话慢条斯理,不管见到谁,都是没说话先笑;现在面对地雷爆炸,突然改变了语速,从事变说到婚变,“嗒嗒嗒嗒”,嘴像机关枪似的;脸色倒没变,还笑着,像上个世纪一个叫董存瑞的战士,拉响了炸药包,还面带微笑,意思是:宁肯粉身碎骨,也得让这碉堡炸了。倒显得面对地雷冒烟,严守一有些惊慌失措。他在电视上主持节目时谈笑风生,现在拧着眉头想半天,也吭哧不出一句该说的话。

于文娟患有不孕症。从街道办事处办完离婚手续出来,看着于文娟离去的背影有些飘,严守一想赶上去再说一句话,但这句话半天也没有找出来。等于文娟回身向他收缴家里的钥匙时,这句话他想出来了:

“保重。”

但严守一马上觉得,世上没有哪句话比这句话更扯淡的了。

离婚的原因非常简单,二月十一号这天,于文娟从严守一的手机里,发现严守一除了她之外,另外还有女人。一开始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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