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时候,他对丁沂有种从心底发出的畏惧感。虽然丁沂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对他非常温柔,也很疼他宠他。但是丁沂在指出他的弱点,批评他的短处时,却是十分的严厉而不留情面。他绝不会因为凌峭露出一副快哭泣的模样就心软,也不会为顾忌他的软弱而转弯抹角。凌峭想难怪父亲总是夸丁沂在性格上公私分明,极有原则,与这样的人相处,就算被他指责了也无话可说。
丁沂见他眼眶红红的没有说话,不由叹了口气:「你已经拒绝了吗?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他……他说等我一个星期考虑。如果我要找他,可以通过许小姐联系。」凌峭小声的回答。
丁沂点点头:「你三天后打电话给许小姐约他见面,说可以和他商量一下改编小说的事情。他提什么条件你都不要答应,只说可以考虑,不管他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也不要生气,该还嘴还嘴,把主动权争取到你手里,明白吗?」
凌峭仿佛看到丁沂坐在谈判桌上,正指点着他神情凌厉的和对手争夺江山。奈何他实在心里没底,也不知道要如何去争取这主动权,只好唯唯诺诺的点头。
「说到底你是作者,他不可能完全不尊重你的意愿。」丁沂放软了口气,「你也知道你父亲向来不喜欢你靠写小说谋生。不做出点成绩来给他看,你甘心吗?」
凌峭一下子被说到痛处,瞬间眼底燃烧起熊熊斗志:「丁沂,我全听你的!」
丁沂笑了笑,鼓励的拍拍他的肩。
「那,那你会不会陪我去见他?」
丁沂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良久,恨铁不成钢的大叹一口气:「你自己去!要是实在谈不下去了……那就装上厕所打电话给我,我教你!」
第三章
凌峭听了丁沂的话,等着三天后约唐欢出来。期间许珊打了好几个电话找他,问他为什么不肯答应唐欢,语气之间颇为埋怨,仿佛他有多么不识抬举似的。凌峭向来对这个女人心存畏惧,几次都差点松口说他愿意和唐欢谈谈。但是牢记着丁沂的教导,还是含含糊糊的说自己要再考虑考虑。许珊头几个电话打来,气势强硬,渐渐的日趋软化,最后竟有三分妥协,好言好语的劝凌峭仔细考虑,还说这次他的小说要是被唐欢改拍成电影,出版社就和他签长约,稿费也会提高好几成。
凌峭又惊喜又激动,晚上等丁沂回家就急忙把许珊的话都告诉了他。丁沂笑了笑,说:「她当然希望你能答应——你红了,就是他们的台柱了,到时候她只怕你被挖角呢。你不用管她跟你说什么,照我的话去做就好。」
凌峭连连点头,等到第三天许珊再打电话过来时,才松口说愿意和唐欢谈谈。许珊大为高兴,立刻安排好了时间和地点。凌峭在脑子里模拟了一遍和唐欢的对话情景,觉得自己状态不错,简直是斗志昂扬,于是稍微收拾了一下,确定手机电池电源充足,开门出发了。
与唐欢约定会面的地方是他酒店的房间。凌峭深呼吸一口,抬手敲门。
「进来吧,门没锁。」
凌峭推门进去,见唐欢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茶几上已经倒好了两杯茶,面上挂着温和的微笑,整个人给他的感觉立刻柔了下来。
凌峭顿时觉得自己的信心又足了几分,同时又忍不住对这男人多看了两眼,不由暗叹都是人生爹妈养的,怎么有人就是长的这么好看。不论配上嚣张的表情还是柔和的表情,都是那么气质出众。
唐欢端起茶杯,向着他微微一笑:「考虑得如何,展先生?」
凌峭被人称为「展先生」,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忙说:「叫,叫我凌峭就好。」根本没意识到他这句话一出来,气势就矮了三分。
唐欢嘴角挑起个玩味的轻笑,随即隐去,表情随意的道:「那好吧,凌峭,你打算怎么和我合作呢?」
「我,我,我想先听听你的建议。」
「我的建议,不是那天就说得很清楚了吗?」唐欢脸上的笑容如春风般温暖,「我想把你的小说改编成剧本,请你把授权给我,可以吗?」
「你,你要怎么改?」
「我们是来谈合作的,你先答应给我授权,然后怎么改我们再商量,不是吗?」
凌峭一听,糊涂起来,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他们已经在谈合作了?于是急忙说:「我还没答应你呢……」
唐欢面色微微一变:「没考虑好答应我,你找我干什么?许珊分明在电话里说你已经答应了,只是来商量合作细节的啊。」
凌峭慌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去摸口袋里的手机。藉口上洗手间,反手关上门,立刻拨通了丁沂的电话。
丁沂正在开会,接到凌峭的电话,只好走出来,站在走廊上接。听着凌峭一五一十的向他汇报谈判情况,丁沂皱眉道:「怎么弄得这么被动?」
「他,他的意思好像是,如果我不给授权,根本就没必要和我谈改编的细节问题。」
丁沂立刻明白过来,唐欢只怕压根就不想和凌峭谈论改编的具体问题。他喜欢凌峭笔下的故事,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拍成电影,却不愿受原作者的束缚。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可关键是万一他到时候拍出来的电影和凌峭的小说几乎是两个版本,对于凌峭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呢?
丁沂沈声道:「你跟他说,合作没问题,但是请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你,你按照他的要求修改小说重新出版,然后给他授权。」
「啊?他,他会不会不答应?要等重新出版……那要到什么时候……」
「你先给他小说稿,他拿去改成剧本就可以开拍了,不必等到你的小说面市的。」
「可,可是……」凌峭总觉得唐欢不是这么好商量的人,「万一他不肯答应呢?」
丁沂最后叹了一口气:「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我,我来跟他谈。」
凌峭一听,大松一口气,心想丁沂原本就和唐欢是老同学,肯定比他好说话,于是赶紧把唐欢的号码发给了丁沂,又在洗手间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去,果然看到唐欢在接电话。
凌峭出来只听到唐欢说了两个「好」字,就挂了电话,不由有些紧张的望着他。
唐欢抓着手机,转过头来看着凌峭:「原来你竟然是丁沂的外甥。」
凌峭脸一红:「是。我,我听说你和他是高中同学。」
唐欢点点头,似乎心情颇好:「我之前约他出来,他都没空。合作的事情好商量,你通过他来和我谈,也好。」
凌峭不太明白他这句「也好」是什么意思,但有丁沂替他出马,他无比放心,于是就笑着点头。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后,他就告辞了。
***
丁沂坐在一家泰国料理餐厅的包厢里,空调明明已经调到了很低的温度,不知为什么还是觉得闷热难当。拿餐巾纸擦去额上一层薄汗,不一会儿,又觉得后颈贴着肌肤的衣领有些粘湿了。
「你觉得热吗?」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空调已经打到最低了。」
丁沂端起杯子里的冰啤酒一口气喝下去,似乎感觉到胃里面都被冰得「兹」了一声,身上的汗意消去不少,这才抬头笑笑:「可能一路过来塞车,那出租车司机又不肯开空调,出了一身的汗,现在才消下去吧。」
唐欢挑挑眉:「以你现在的经济状况,为什么不买台车?」
丁沂脸色一僵,唐欢立刻明白过来,抱歉的笑:「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父母……」
丁沂摇摇头:「没什么,我自己心理阴影。」然后想到这次约唐欢见面的主要目的,便开始将话题往正题上面引,「对了,关于你和凌峭合作的事情,那天我在电话里提出的建议,你觉得……」
「没问题。」唐欢异常爽快的一口答应,「我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凌峭,等他修改好小说再拿给我。」
丁沂没料到他竟答应得这么痛快,一时之间倒有些吃惊:「那你还约我出来干吗?」
唐欢略带责备的看了他一眼:「我们十几年没见面,难道就不能出来吃个饭,叙叙旧?」
丁沂顿时狼狈起来:「不,不是……」
「难道你还不能原谅我?都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也很后悔当初说的那些话……」唐欢的声音低下去,有些可怜,有些哀怨。丁沂慌了,手忙脚乱的拼命解释安抚:「没有没有,你没有错,该道歉的是我……」
「我很想念你。」
丁沂瞬间僵硬住了。唐欢的声音浮在半空中,夹杂着包厢内轻柔的音乐,一点一点的飘进他耳朵:「你很疼凌峭吧?不肯叫他吃半点亏,什么都为他设想周到——这么保护他,我很怀念呢。你以前也对我说过的,叫我不用怕,因为你会保护我。」
身上的汗意全部下去后,被空调对着一吹,又冷了起来。丁沂觉得自己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上汗毛根根直立,唐欢那些话飘进他耳朵里,他觉得像做梦般不真实。
怎么会呢……明明是被他恨着的啊……因为自己是个可耻的背叛者。
手里抓着啤酒杯,机械般的凑到唇边,冰凉的液体一滴不剩的灌进了胃里。
「你觉得凌峭很像当年的我吗?」
那个声音持续着穿透耳膜,丁沂茫然的摇着头,眼前的身影忽然之间缩水,仿佛变成当年那个瘦瘦巴巴的少年。然后又和另一个哀哀哭泣着的小小身影重叠在一起,空调的凉风阵阵的扑在他面上,刚喝下去的冰啤酒似乎在胃里开始蒸腾。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满耳都是风声雨声,天色黑得似乎要塌下来。唐欢拉着自己的衣襟,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我,我不敢回家,他们说要打我……」
「你不要怕,有我在,我帮你去教训他们!」
一下子又雷声轰隆,凌峭抱着头缩成一团,靠在街角的电线杆下边发抖边哭:「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要妈妈……呜……」
「跟我回去,从今天起,我保护你。」
脑子里混乱成一团,各种回忆交织而出。不知道是喝了凉啤酒还是被空调吹得发冷,人像走钢丝一样吊在半空,一阵阵的眩晕。于是又想起自己手头还有个合约,连续两个晚上熬到凌晨两点多都没修改完,这几天都是睡眠不足的,怎么能什么都没吃就空腹乱喝啤酒……
唐欢的脸模模糊糊的在他眼前晃动着:「你的脸色好难看,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