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两种选择面前手足无措,即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做一个强者还是一个善良的人?我时常处于这种极度的矛盾中,因为生活本身就十分矛盾,甚至是残酷的。善良注定是一种懦弱,而残酷却常常铸造强者,这是生活的一个辩证法。在这种辩证法面前,我不知是选择善良,还是强者好!在这两种选择之间,并没有一条很好、能连接起来的纽带,对大多数人来说,能将善良和强者连接起来的纽带只有一个──虚伪。如果我选择虚伪,我本性的诚实、善良能不流血吗?但如果我不是一个强者,我的诚实、善良能有立足之地吗?小弟,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我隐隐地感觉得到,很深刻。”
“深不深刻,无关紧要!关键是我掌握不了生活的尺寸。”文杰叹息了一声,接着说,“我今天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悟得很深很透。人是一种彻头彻尾自私的动物,每一个神志清醒的人每做一件事,无不含有某种私欲,只不过有人表现得比较露骨,有的比较含蓄,有的存在于潜意识甚至存在于无意识之中,这些都是私欲表现的不同形式。”
“有形式必有内容,它的内容呢?”
“就其内容来说,沉迷红尘世俗的人,私欲不是囿于金钱,就是名誉、地位,能够名利双收当然是最好的了。这些内容表现出来又是各不相同。那些唯利是图、钓名沽誉之徒是比较露骨的一种,这种人虽然对名利极其专注,但结果大都会令他们失望;一般人的自私表现得比较娓婉,内心却时常因名因利烦恼不堪;极少数的人,以事业为私欲的载体,他们不太留意自己的名利,但不能说他们没有私欲,这种人在小名小利面前似乎常吃亏,但在关键时刻受益,这是一种最明智的人,他们很容易名利双收。
“按人们满足私欲的途径、手段来划分,大体可定性地分以下三种人。
“第一种人是靠毁他人之名、损他人之利而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人属于小人。
“第二种人不增不减他人名利,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君子爱财惜誉,取之乎有道’的原则,这种人虽不高尚,但绝不卑劣,世人中就算这种明哲保身的人最多。
“第三种人较少,他们是靠增大众这利、添大众之荣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这种人是君子。
“从这种角度来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多么正确。是啊!‘为己’并不一定非得‘损人’,在‘为己’的同时也可能‘为人’。想想看,一个纯纯粹粹不为己的人,能在天地之间安身立命?好吧!你不‘为己’,干脆连什么食物也别吃了,因为吃食物何尝不是在‘为己’!让别人去吃吧,看你能活到几时?
“当然,‘为己’也因人而异存在很大差别,那种无限膨胀私欲的人当另当别论。纯纯粹粹不‘为己’的人不存在,‘为人’当然也不可能是纯纯粹粹的,在现实生活中,有些事到底是‘为人’还是‘为己’,不是泾渭分明。”
文皓听得兴起,也作即兴发挥:“关于内容方面,我可以补充一点。私欲还包括一种比较特殊的内容──感情,即人的精神满足。你说的名可闻,利可见,名利具有客观实在性,感情则具有主观虚无性,极不稳定,十分易变,它虽不是凭空而来,但因人之不同而千差万别、千姿百态、各不相同,而且极尽细腻微妙,只有个体自己才能感知。
“我曾经思考过,感情的功用似乎是用来取舍名利、平衡得失的调节器,人或多或少有之,只不过或高举、或重视、或正视、或轻视、或漠视、或干脆不承认它的存在。
“高举、重视感情的人,对它自是呵护倍至,名可毁,利可损,甚至于宁折不屈、甘洒热血、抛头颅也在所不惜,也绝不让它受半点委屈。对这种人来说,名利并不是人生的极终关怀,感情的愉悦才是;他们由于感情无限充盈,生活生机盎然,在很大程度是摆脱了名缰利索的羁绊,无需名利,他们也可以找到心灵深处极大的欢乐。这种人即人们常称道的有傲骨、有气节或为情种。
“想想看。那些在名利两字之间奔波劳累一辈子,至死不悟、不醒、不悔的人,其追名逐利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以达到获得快感的目的。这种快感常常表现为沾沾自喜、洋洋自得、趾高气扬、甚至目空一切、盛气凌人、妄自尊大,但这种快感也是属于欢乐的一种。只是这些人不承认,或没有意识到,他们所做的一切还是为了寻找自己的欢乐。
“这样看来,上述两种人虽然异路,却同归于寻找欢乐之途。只是后一种人的欢乐肤浅、粗俗而贫乏;前一种人的欢乐则深刻、高尚而充盈。”
“好!补充得好!看来你比我想得还深刻。”文杰脸上的气色好多了,“不谈这个问题了,谈谈你大学的生活,来点轻松的,和吕鹃之间的关系进展如何?”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恋爱,或许根本就没有那回事,当然不存在什么进展不进展。”文皓早已吃完面条,倦意绵绵地说。
“好了!你早点休息吧。”文杰收拾碗筷,准备走开,“你明天在这里玩一天吧?”
“不,我明天得回家,好久没上山去玩了;明天,你也放假了,陪我一起去爬山吧?”
“你自己去吧!我早已没那份闲情逸致了。”
“我爬山的爱好,还是你培养出来,怎么你倒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了呢?”文皓不禁笑道。
“我试过几次,找不到从前那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文杰无奈地说。
第二十一章
转眼又到了春节。
一天黄昏,舒文皓回到家中,发现父母默默无言地坐在火堆边,静静地看着那跳动的炭火,那通红的火光映出满屋子的凄清寂寥。
文皓一回家,立即将喜悦带给父母。父母边忙着张罗饭菜,边向儿子问长问短,好像儿子是一位非常尊贵的客人似的。
“你是家中的老幺,你要一直跟着我们,要像用绳子拴着一样,要像我们长的尾巴一样。”母亲慈爱地看着文皓吃饭,“谁叫你是家中的老幺!是老幺就不能像你大哥、二哥那样,像小燕子一样长硬了翅膀,飞走了就不回来。”
父亲心有戚戚焉、微笑地看着舒文皓。
“会那样的!无论以后走多远,每年春节,我都会回来的。”舒文皓认真地说,“你们不这样说,我也会这样的。在别的地方过春节,我会很不习惯,一定要回到你们身边。”
听到母亲以小燕子为喻,舒文皓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在高考前夕,一次放假回家,他陪父母在堂屋里吃饭。其时,有两只大燕子绕着巢,在屋梁之间上下翻飞,不断凄厉地哀鸣。
“前两天,几只稍大的小燕子飞走了;今天,那只最小的小燕子也飞走了。”那两只大燕子的哀鸣太过凄惨悲凉,不觉触动了父亲的心事,深有感触地说,“你的两个哥哥早已硬翅膀飞走了;今年,你也会像小燕子一样要飞走了!”
那一刻,父母亲的笑容十分寂寥。从此,那两只拼命上下翻飞、凄厉哀鸣的燕子的形象,一直铭刻在舒文皓的心中。
“现在,只怕是你说的好听;将来,你在外面成家立业了,只怕是再也由不得你了。”母亲也在笑,“那时你媳妇不会同意的,就像你大嫂、二嫂那样。”
大哥文强是个体户,春节期间很忙,只能匆匆回了一趟家,尚能理解;在春节期间,二哥文杰没有很要紧的事情,再说葫芦镇离苦瓜村也不远,他为什么不回家过年?舒文皓决定到葫芦镇去一趟,另外,他还有件事有求于二哥文杰。
第二天,舒文皓来到葫芦镇。
小镇人迹稀少,十分冷清。税务所大楼门窗紧闭,不见人影。
朝文杰的住处,舒文皓喊了两声。文杰应声下来,打开大楼锁着的铁栅门。
文杰脸上的气色很差。
直到文皓走进他们的卧室,和衣歪躺在床上看电视的陈秋叶,这才勉强起身,招呼文皓。
像文杰一样,陈秋叶穿着皱巴巴的家常衣服,头发松蓬,脸色苍白。
房间里乱兮兮、脏兮兮的,没有一丝春节的气氛。被子晾在阳台上;床上铺着的棉絮也半卷着,露出棕床那紧密交织的棕绳;棉絮上斜铺着床单;小帆被毛毯裹着,在床单上睡着了。
电视机满是灰尘,音量控制得很小,大概是怕吵醒小帆。
在屋间里,空气很沉闷。
吃了一口文杰端上来的汤,文皓发觉很咸,礼节性地磨蹭了一会儿,将碗筷送进了厨房。
“来我这里,你倒真像是一位客人!”文杰很不高兴,“要是这样,你干脆就别来了。”
“我说过我不饿。你一定要把我当客人来看,我也没法。”文皓说,“汤里盐放多了。”
“那我重新去做。”
“没必要,再给我倒点水吧!”
文杰给茶杯加满了水。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小帆醒来,于是陈秋叶抱着小帆出去走动走动。
“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见这是一个较适宜的时机,文皓终于开口说。
“什么事?”
“如果你先别插话,听我说完之后,你再发表自己的意见,我就说;如果不这样,我也不想说。”
“好!你说。”
“是关于我的生活费用的问题。离大学毕业,还有一年半,这个问题解决不好,对我的影响很大。我读大学的生活费,每月300元左右才够用。可是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爸爸是做小本生意的,每月赚不了多少钱,就算撇开家中其它开支不说,仅我的生活费,他常常是急匆匆地寄一个月的,他自己却连做本的钱都没有,又得四处借钱做本,当快赚到300元钱,一个月的时间一晃又到了,如此形成一种恶性循环,爸爸太辛苦了!但如果每个月,他只寄200元钱给我,他的负担就相对轻多了。
“大哥那里正在建楼房,在这种时候,我不想去打扰他。如果你肯每学期借给我600元钱,只借两个学期,那么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最后一个学期向大哥借,那时,我还要去找工作,借的钱可能会多一些。
“无论是从你这里,还是从大哥那里借的钱,毕业后的两年内,我一定计息还给你们。
“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