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年代 作者:高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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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年代 作者:高华-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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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政权在农村对“阶级敌人”实行专政的主要措施是“管制”,其基本内容是规定:被“管制”的对象“只许规规矩矩,不准乱说乱动”,并随时接受群众的监督和批斗。从理论上讲,“管制”是针对一小部分特定的人群,即被“管制”对象都是“戴帽”的“地主”、“反革命”、“坏分子”等,依照1950年颁布实施的《管制反革命暂行办法》,管制对象为:土匪、反动党团骨干分子、反动会道门头子、坚持反动立场的地主等。一般地主、烟鬼、游民、懒汉、小偷、反革命分子和地主家属子女不属管制范围①。但在实际操作上,地方基层往往大大突破这项规定,在许多农村,一般都扩大所有地主及其家属和居家的子女。因为是否符合“戴帽”和“管制”的条件,并无十分具体可供操作的标准,其解释权多掌握在基层干部手中。回忆录作者之一的喻明达,在建国初只是一个14岁的少年,已离开家乡在外地读中学,以后又考入华中农学院的中专部,但是他家乡的乡政府拒不同意为他“转户口”,其理由是他是“大地主的细崽子”,“应留在农村,老老实实接受劳动改造”, ②以后当地的乡政府的工作人员还写信给华中农学院,要把他带回家乡,充当“地主”。这种现象在50年代初并非个别,一些地区的县、乡领导为了表示站稳“阶级立场”,习惯性地采取“宁左勿右”的方针,大面积扩大被管制人群的范围。1953年贵州省紫云县四区的德兴乡二村共有330户,人口1627人,却管制了23户(全家所有人均被管制),共150人,占全乡总人口的千分之九十二强,超过了中央规定的千分之三的三十倍。贵定县都禄乡管制面竟达到该乡总人口的一半。独山县基长乡人口总数为8361人,共管制了456人,经上级部门复查,只有11人符合管制条件③。四川省丰都县七区莲花乡七村被管制者高达250人,而真正符合管制条件的只有3人。灌县大观乡竟将缴不起公粮的农民及调皮的小孩也予以管制。“其它如管制反革命分子家属的现象亦很普遍” ④。甘肃省武山县洛门区蓼阳乡将地主50户共340人,一律管制⑤。山东省历城县一区冷水沟乡符合管制条件的只有23人,但实际管制了105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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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新华社编:《内部参考》第163号,1953年7月15日,第247页。
    ②  喻明达:《一个平民百姓的回忆录》,作家出版社,1998年12月,第201页。
    ③  《内部参考》第83号,1953年4月13日,第262页。
    ④  《内部参考》第107号,1953年5月13日,第167页。
    ⑤  《内部参考》第119号,1953年5月27日,第4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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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家营、梁王、王会人三个乡共有地主82户,连同地主家属子女共394人,也全部被管制。这些被戴“帽子”,受到“管制”的地主及其家属,都受到公开的歧视,生存境遇十分困难,某些地区的群众甚至公开命令地主和被遣送返乡的旧官吏称自己为“爹”和“爷” ①。这在50年代初的农村是较为普遍的现象,并曾受到上级部门的批评。

    1951年上半年,大规模的“镇压反革命运动”全面推开,这是面对国民党残余力量的破坏活动,新国家对敌对阶级及其社会基础发起的一次规模空前的政治清算斗争。“镇反”运动形成巨大的威慑效应,也教育、提高了群众的“对敌斗争觉悟”,极大地巩固了新政权。对于镇反运动,在这些回忆录都有所涉及,作者的态度都是表示拥护。回忆录的作者李蕴晖回忆了当时的情景:沈阳的中国医科大学为配合政治学习,“组织学生列队去到镇反处决现场,亲眼看到反革命份子应枪声倒下” ②,以致几十年过去了,作者对此场景还记忆犹新。回忆录另一作者吴文勉原是无锡永泰丝厂的工人,1947年为躲避“抓壮丁”,全厂男工,包括50多岁的老工人,都集体参加了“三青团”,建国后,他们都清一色成为“反革命份子”,而作者为了找靠山,在别人劝导下,还参加了国民党的特务组织“中统”,并在工友中发展了10个人,除此以外,没有其它活动,他自己也没当一回事,作者前后只做了“中统”特务1年,建国后在北大荒却改造了25年。他的经历说明,50年代初政治运动所具有的鲜明的清算的性质。


    (二)共产党内的纯化是重中之重,对肃反运动偏查的批评往往带来严重后果


    中共在长期的战争环境下,从来就把清理内部,纯洁组织看成是一项有关革命成败、胜利果实能否保持的极为重要的问题,建国后,这又作为一项成功的经验加以继承与发展。在党和军队、国家机关内部清理“异己分子”本身就是历次政治运动的重要内容。执政党对党内的统合的问题更加重视,它的主要特点是:对党员的阶级出身的问题尤其重视,在50年代,党内清理的对象主要集中在非无产阶级出身的那些党员和原南方地下党,它的背景之一是党内长期存在的对知识分子党员和对非主力武装的歧视,以及毛对党的“纯化”问题的强调。

    《二十一年》等回忆录的一些作者都很困惑也不理解:为什么建国后原中共地下党员都普遍被打击?现在随着一些历史档案的披露,答案找到了:建国后清理中共地下党,是有思想背景的一项全局性的行动,南方的情况更加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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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内部参考》第144号,1953年6月25日,第425页。
    ②  李蕴晖:《追寻》,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年12月版。
    ③  吴文勉:《风雨人生》,中国文史出版社2003年9月版,第10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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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2年3月18日,刘少奇在向苏联大使罗申通报情况时说:“解放战争时期投靠我们而很少经过考验的那部分党的工作者,在很大程度上同我们在思想上格格不入。他们当中,有的是地主、富农、商人、国民党分子等人的子弟。这部分人在思想上同民族资产阶级接近。”①

    1951年,中央政法委负责人董必武也向苏联大使罗申说:“在清理过程中,尤其对1947年以后入党,进入党政机关的所有人员重点进行审查。”②

    这就是建国后原地下党同志被重点清理的思想背景。这种由对“敌情”过份估计而产生的“纯化观”还夹杂着地域和宗派观念的消极因素。回忆录作者之一的许岳林在建国前就参加了中共领导的浙南游击纵队,就是因为对南下干部的工作作风提出批评而被列为“肃反”对象,以后还被打成右派,而他所在的浙江省天台县的原地下党干部,自山东老解放区的南下干部到来后,都被免职,其中一部分人还被扣上“叛徒”的帽子。③

    南方各地的地下党被打击,原负责人被清理是普遍现象。云南省原“边纵”、地下党的县团以上干部被整掉200余人④。中共广东地下党在1947年成立的“人民解放军粤中纵队”,拥有1万多人,内有大量的知识分子干部,这支部队为迎接解放军南下,作了大量工作,但在建国后其成员大多被视为是“可疑分子”。中共华南分局领导人陶铸认为,“地方武装不纯”,“过去参加革命的人大多是地主,官僚,资本家家庭出身的人”,其结果是,原广东地下党中的许多人都被清除出党,或被戴上“地主”的帽子,少数人甚至被枪毙。⑤至于南方地区那些在革命胜利前夜曾参加迎接解放工作的原国民党军政人员,更被普遍视为是“投机革命”,“混入革命的反动分子”而在“镇反”等运动中受到惩办⑥。相比于南方,北方是老区,解放的早,更重要的是,40年代原华北地区的地下党是受彭真,刘仁领导的,被认为是在刘少奇的正确路线上的,因此,华北地区的地下党员,很少受打击,建国后都受到重用。

    执政党对于在党内贯彻“阶级路线”,表现出坚决的态度。这主要体现在严格入党条件和在党、军队、政府机关、人民团体、学校和企事业单位对干部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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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1952年3月18日罗申与刘少奇的谈话备忘录》,俄国档案复印件存沈志华处,编号SD09870。
    ②  《1951年7月25日罗申关于镇压反革命问题与董必武的会谈备忘录》,俄国档案复印件存沈志华处,编号SD09868。
    ③  许岳林:《一个医生的风雨足迹》,自印本,2006年2月印行,第140—143页。
    ④  《二十一年》,作家出版社2005年6月版,上册,第337页。
    ⑤  牧惠:《松仔岭事件真相:前言》,1999年,五柳村网(http://。taosl。/dirl/muhui001。htm)。
    ⑥  萧一湘:《干部变迁五十年》,载《南风窗》,2002年8月号(上),总219期,2002年8月1日出版,第26—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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频繁的政治审查和清理。建国之初,中共开始在产业工人中大量吸收党员,知识分子入党则要经过严格的挑选。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执政党在朝鲜战场上吸收了一批参军的知识青年入党。但是对于和平环境下要求入党的知识分子,则取决于他们在各项政治运动中的表现以及他们的家庭背景是否清白。如果阶级出身有较大的问题,亲属中有被杀、关、管或有海外关系者,即使在政治运动中表现十分积极,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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