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德罗曾对她说:“今晚,麦吉拉, 我们一定得走了。明天马儿就没草吃了。我们必须乘马儿还健壮的时候走。 我不敢牵它们到山谷再下面一点的地方去吃草,就在下面几英里的地方有一 个牧场。今天我发现牧场主的一头牛就在巴巴身边吃草。”
蕾蒙娜没有违拗。离开这儿是势在必行的;但她脸上的神『色』却使亚历 山德罗感到一种新的痛苦。他也觉得离开这地方又像重新流放似的。现在, 他牵着马慢慢往上爬,看见蕾蒙娜郁郁不乐地坐在网兜旁——他们的一点儿 行李又被仔仔细细地包在了里面——他的心儿又疼痛起来。他的那种无家可 归、贫困潦倒的感觉重又像个难以负担的包袱压在他的心头。他要把他的麦 拉带到哪儿?他能带给她什么呢?
但是,一坐上马鞍,本蒙娜又变得愉快起来。巴巴那么兴高采烈,她 可不能太伤心了。那马儿因为又能行动,似乎高兴得直撒欢儿。上用也欢蹦 『乱』跳。尽管山谷里有凉快的荫影和清澈的冷水,它却觉得那儿挺闷的。它想 着羊儿。它不明白干吗这么闲待着。
它脸上那种『迷』『惑』不解的神『色』不止一次逗得蕾蒙娜哈哈大笑,它会跑过 来站在她跟前,摇着尾巴,呆楞楞盯着她的脸,好像说出这样的话儿来:“你 到底要在这山谷里干什么,你永远不想回家了吗?要是你打算待在这儿,干 吗不养羊呢?你没青见我没事情干吗?”
“我们必须通宵赶路,麦吉拉,”亚历山德罗说,“分秒必争。我们明天 要住的地方离这儿远着呢。”
“是个山谷吗?”蕾蒙娜充满希望地问道。
“不,”他答道,“不是山谷;但那儿有美丽的棕树。我们过冬的袜子就 是从那儿摘来的。那是在一个山顶上。”
“那儿安全吗?”她问道。
“我想安全的,”他答道;“不过没有这儿安全。全地区也找不到跟这儿 一样的地方。”
“再往后我们去哪儿呢?”她问道。
“那儿离坦墨库拉很近,”他说。“我们一定得去坦墨库拉,亲爱的麦吉 拉。我一定得去哈瑟尔先生家。他很友好。他保管着我父亲的琴,会给我钱 的。要不是为了这个,我绝对不想再走近那地方。”
“我倒想看看那儿,亚历山德罗,”她温柔地说。
“哦,不,不,麦吉拉!”他叫道;“你不会想看的。那儿真可怕;房子 全都掀掉了顶——只有我父亲和何塞的房子除外,他们的房顶是木瓦板盖 的;他们的房子还能保持原样,其余的都只剩四壁了。安东尼奥的母亲把她 的墙都推倒了;我不知道老太太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人家说她像个泼『妇』。她 说谁也别想在这屋里居住;她手拿一根大棒,在一堵墙上捣了一个大洞,然 后她用足全身力气把安东尼奥的马车朝墙壁推去,直到把墙撞倒。不,麦吉 拉。那真可怕。”
“你不想再进墓地去看青,亚历山德罗?”她胆怯地说。
“圣徒不准我去。”他庄重地说。“我想,如果我到墓地里去,就会成为 一个杀人犯!要不是有了你,我的麦现儿,我出来时就会杀死一个白人。哦, 别说这件事了!”沉默片刻,他又说,“这事儿又把我浑身的力气夺走了,麦 吉拉。我觉得像要死了似的!”
他们俩再也没提到坦墨库拉,直到第二天黄昏时分,他们在低矮的、 树木覆盖的小山丘间慢慢行进,突然来到一个空旷的、绿草如茵、沼泽似的 地方,一条小溪漏瀑流淌,他们的坐骑在溪边停步,狂饮起来;蕾蒙娜朝前 面看去,只见远处灯光闪烁。“灯光,亚历山德罗,灯光!”她手指灯光,放 声大叫。
“是的,麦吉拉,”他答道,“那儿就是坦墨库拉;”他跳下马,来到她身 边,两只手放在她的两只手上,说:“亲爱的,我早在想,我们到这儿该怎 么办。我不知道。
麦吉拉认为怎么办最好呢?要是夫人派人来追我们,他们可能已经到 了哈瑟尔家了。他的小店是每个路人歇脚、起程的地方。我不敢带你到那儿 去,麦吉拉;但我必须去。我只能从哈瑟尔先生那儿弄到钱。”
“你走后我得找个地方等你!”蕾蒙娜说,她凝望着那一大片平原的茫茫 夜『色』,心儿怦怦『乱』跳。那平原像大海无边无垠。“只有这么做才安全,亚历 山德罗。”
“我也这么认为,”他说;“但是,哦,我为你担心;你会不会害怕?”
“是的。”她答道,“我害怕。但比较起来这不算太危险。”
“要是我出了事,不能回到你的身边,麦吉拉,你就让巴巴自由奔跑, 它会把你乎安地带回家去——它和上尉。”
蕾蒙娜惊叫起来。她压根儿没朝这层上想过。亚历山德罗把一切都想 到了。“会出什么事呢?”她叫道。
“我是说,如果追我们的人在那儿,如果他们说我偷马而把我抓走,”他 说。
“可是你又不把马带去,”她说。“他们怎么能抓你呢?”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亚历山德罗答道。“他们可以抓走我,『逼』我说出 马在哪里。”
“哦,亚历山德罗,”蕾蒙娜抽泣着说,“我们该怎么办呢!”须臾,她鼓 足勇气,说道,“亚历山德罗,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我要留在墓地里。没有人 会到那儿去。我在那儿不是最安全吗?”
“圣母啊!我的麦吉拉要待在那儿吗?”亚历山德罗惊叫道。
“为什么不呢?”她说道。“死人是不会伤害我们的。要是做得到的话, 他们全都会帮助我们呢。我不怕。你走后我就等在那里,如果你一小时内不 回来,我就到哈瑟尔先生的小店去找你。如果夫人派出的人在那里,他们会 认识我;他们不敢碰我。他们知道费利佩会惩罚他们。我不害怕。如果他们 奉命带走巴巴,那就让他们带走得了;我们还有小马,它累了我们就步行。”
她的自信很有感染力。“我的野鸽子有着狮子胆,”亚历山德罗爱抚地 说。“我们就照她说的办。她真聪明;”他掉转马头,朝着墓地方向。墓地四 周是矮砖墙,有一扇木栅门。他们到达墓地,亚历山德罗惊呼道,“小偷把 门偷走了!”
“他们要门干什么呀?”蕾蒙娜说。
“烧,”他固执地说。“那是木头的;但很小。这样可以使坟墓免遭野兽 和牛的侵袭!”
他们走进围墙,突然一个黑影从一座坟墓边站起来。蕾蒙娜大吃一惊。
“别怕,”亚历山德罗轻轻地说。“肯定是我们的人,我很高兴;现在你 不会是孤零零的了。我肯定是卡门娜。他们把何塞埋在了那个角落里。我去 跟她说话;”他把蕾蒙娜留在门口,自己慢慢地向前走去,用路易塞诺话低 声说,“卡门娜,是你吗?别怕,我是亚历山德罗!”
果然是卡门娜。这个可怜的人儿,伤心得快要发疯了,她白天守在帕 长加她小宝宝的坟前,晚上守在坦墨库拉她丈夫的坟前。她白天不敢到坦墨 库拉来,因为美国人在这儿,她怕他们。亚历山德罗跟她说了几句话,便领 着她转身来到蕾蒙娜跟前,他把她发烫的手放在蕾蒙娜的手里,说:“麦吉 拉,我把一切都告诉她了。西班牙话她一句也不会说,但她说你跟我来她很 高兴,她愿意寸步不离地待在你身边,直到我回来。”
蕾蒙娜一心想要安慰那姑娘,自己那颗温柔的心儿隐隐作痛;但她只 能默默地用劲担担她的手。尽管是在黑夜里,她却能看见姑娘那凹陷、悲伤 的眼睛和瘦削的脸颊。悲伤比欢乐更用不着语言。卡门娜的每个细胞都感觉 到蕾蒙娜是如何地同情她。过了会儿她轻轻地动了一下,似要把蕾蒙娜拉下 马来。蕾蒙娜俯身探询地望着她的脸。她又用一只手轻轻拉了蕾蒙娜一下, 另一只手指着她刚才所来的那个角落。蕾蒙娜明白了。“她想指给我看她丈 夫的坟墓,”她想。“她不愿意离开坟墓。我要跟她过去。”
蕾蒙娜下了马,拽着巴巴的缰绳,赞同地点点头,依然紧紧抓着卡门 娜的手,跟她过去。坟墓密密匝匝、错落不齐,每个坟堆前竖着一个小小的 木十字架。卡门娜脚步轻捷地领着路,这儿她已了如指掌。蕾蒙娜不止一次 地磕绊并且差点儿摔倒,这高低不平的陌生地方弄得巴巴好不耐烦,它使起 了『性』子。她们来到那个角落,蕾蒙娜看见了新坟的那堆新士。卡门娜悲痛地 叫了一声,拖着蕾蒙娜来到坟边,用右手朝下指指,又把双手放在心口上, 可怜巴巴地看着蕾蒙娜。蕾蒙娜泪如泉涌,又抓紧了卡门娜的手,把它放在 自己的胸前,表示她的同情。卡门娜没有哭。她早已欲哭无泪了;一时间她 觉得这个陌生人温和的、突如其来的同情使她超越了自我——这个姑娘跟她 自己一样,但又是那么不同,那么神奇、那么美丽,卡门娜肯定蕾蒙娜就是 那样的姑娘。是圣徒把她从天堂里送到亚历山德罗的身边?这意味着什么 呢?卡门娜心『潮』起伏,她真想说些什么,问些什么;但她只能一次一次地捏 着蕾蒙娜的手,偶尔把自己柔软的脸颊贴在手上。
“哎,是不是圣徒让我想出这个到墓地来的主意的呢?”蕾蒙娜心想。“这 个伤心的可怜人儿看见亚历山德罗是个多大的宽慰啊!她使我忘记了一切恐 惧。圣母啊!要是我一个人在这儿准会吓死。倒不是说死人会伤害我;而是 那广袤的、万籁俱寂的平原,还有那幽暗。”
少顷,卡门娜便向蕾蒙娜做手势要回到门口去。他挺有心计,考虑周 全,知道亚历山德罗会在门口找她们。但她们等亚历山德罗回来得要望穿眼 底呢。
亚历山德罗离开她们后,拴好小马,迅速朝哈瑟尔的小店奔去,那小 店离墓地大约有八分之一英里。他自己的老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