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德罗离开她们后,拴好小马,迅速朝哈瑟尔的小店奔去,那小 店离墓地大约有八分之一英里。他自己的老家在那小店右边一点儿。他走近 自家门口时,看见窗里亮着一盏灯。他像中弹似的猝然止步。“我们家里的 灯光!”他叫道,伸出双手。“那些该死的强盗已经住了进去!”他满腔热血 似乎变成了熊熊烈火。蕾蒙娜现在准认不出她的亚历山德罗的胜了。脸上充 满难以扑灭的复仇之火。他情不自禁地去『摸』他的刀。刀不在了。他的枪也被 他留在了墓地里,靠在围墙上。唉!在墓地里!是的,那儿还有蕾蒙娜在等 着他。复仇的念头消失了。现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件工作、一个希望、一种热 情能支配他。但他至少得看看是谁住在他父亲的屋子里。他内心里燃烧着一 个强烈的欲望:看看那些人的脸。他干吗要这么折磨自己呢?说真的,为什 么呢?但他一定得这么做。
他要看看已经在他的坟上开始的新的家庭生活。他悄悄地爬到那亮着 灯的窗子下面。侧耳谛听,他听见了孩子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时而还 有一个男人的声音,粗哑、凶暴;还有各种各样充满家庭气息的声音。显然 正是晚饭时分。他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直到眼睛跟最低的窗玻璃成水平线, 然后朝里望去。
屋子中央放着一张桌子,桌边坐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两个孩子。 最小的一个比婴儿大不了多少,坐在高椅子上,用一把汤匙敲着桌子,迫不 及待地等着晚饭。屋子里『乱』糟糟的——床板摊在地板上,打开的箱子一半空 着,马鞍、挽具扔在墙角里;显然有生人进了屋子。窗子扭曲了,关不严实, 开着一条缝。亚历山德罗伤心地回想起,他几次三番想把窗子修好关严实了, 却一天天往后拖。现在倒多亏了这条缝,他能听见屋里人说的每一句话。那 女人看上去疲惫、憔悴。她的脸很敏感,声音很和蔼;但那男人的相貌却像 个野兽——人中兽类。我们为什么要中伤那些所谓的兽类呢?与人类相比, 它们绝无那些卑鄙的特征。
“看起来在这个世界上我算是过不了安定的日子了小那女人说。亚历山 德罗懂点儿英语,她的话他全明白。他竖起耳朵听着。“下一趟车什么时候 到?”
“我不知道,”她丈夫吼道。“那该死的山谷滑坡了,堵住了公路。几天 里车子到不了。你东西还没弄够?要是你把已经运到的整理一下,你就没时 间抱怨东西还没到齐了。”
“可是,约翰,”她答道,“总得等镜衣柜来呀,这样我就可以把东西都 塞进去,还得等床架子。现在我似乎什么也不能干。”
“有牢『骚』你尽管发,我听着呢,”他答道。“反正哪,你们女人也就这么 点本事。
这儿有一张第一流的生皮条床架。全怪罗赛克那个笨蛋,让那些印第 安狗杂种带走了他们全部的东西,否则就能归我们了!”
那女人责备地看着他,但一时没有说话。随后,她双颊涨红,似乎骨 梗在喉,非要一吐为快,她叫道,“好啊,他让那些穷光蛋把他们的家具带 走,我真要谢谢他呢。我知道,要是他们的床架子留了下来,我在那上面是 一刻也睡不着的。这样占据他们的房子真是太糟了!”
“哦,你这该死的蠢婆娘,给我住口!”那男人叫道。他有点儿醉了,这 种时候他是最难对付的。她一半胆怯一半恼怒地瞥了他一眼,转向孩子们, 喂起那个小宝宝。就在这时另外一个孩子抬起头来,看见了亚历山德罗的头 影子,惊叫起来,“外面有个人!
那儿,窗子那儿!”
亚历山德罗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屏住了气息。他是不是太冒险了,克 制不住再看一眼自己家里的强烈冲动,从而给他和蕾蒙娜带来了危险呢?那 半醉的男人可怕地骂了一声,并叫道,“准是一个该死的印第安人。今天我 看见有几个在周围盘桓。在赶走他们之前,我们得先崩掉他两三个!”他从 壁炉上方的木钉上摘下枪来,提在手里,朝门口走去。
“哦,别开枪,孩子他爸,别!”那女人叫道。“你要是开了枪,他们就 会乘我们睡觉时把我们全杀掉!别开枪!”她拽着他的衣袖把他往回拉。
那男人又骂了一声,挣脱开她的手,跨过门槛,站在那儿听着动静, 并朝黑暗里张望。亚历山德罗的心跳得就像胸口里有把锤于在敲似的。要不 是挂念着蕾蒙娜,他真想朝那人扑去,夺下他的枪,把他杀死。
“我可不相信有人,孩子他爸,”那女人坚持道。“勃德总是疑神疑鬼。 我不相信外面有人。进来吧;饭都凉了。”
“好吧,枪我可是照放不误,得让他们知道这枪里是有弹『药』的,”那凶神 说。“要是打中了在周围闲逛的人,他们也不会知道被什么东西伤着了;”他 随意地平端起枪,带着醉意用发抖的手放了一枪。子弹呼啸着毫无目标地朝 空旷的黑夜里飞去。侧耳倾听片刻,没人叫唤,他打着呃说,“这口便…… 便宜了他,”进屋吃饭去了。
亚历山德罗久久不敢动弹。他拼命地责骂自己愚蠢,落人这般境地。 他忠实的心上人在那荒凉恐怖的墓地里盼着他,他却无端又给她添上一番等 待之苦。最后他壮起胆子,匍匐爬行一段,停一下,再爬一段,直到爬出几 杆远后,他才敢站起来,撒腿拼命前哈瑟尔店铺跑去。
哈瑟尔店铺是混合型的,只有在南加利福尼亚才能见到:店铺,农场, 客栈合为一体,包揽了生活的各个方面。印第安人、牧人、各种各样的旅人, 都在哈瑟尔店铺做交易,在哈瑟尔店铺喝酒,在哈瑟尔店铺睡觉。这种店铺, 方圆二十英里之内只此一家,在更大的范围内,也是首屈一指。
哈瑟尔决不是个坏人——在他清醒的时候;但这种情况并不如情理中 那么时常出现,因此他有时候几乎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在这种时候人人 都害怕他——他妻子、孩子、旅客、牧人,所有的人都害怕他。“哈瑟尔早 晚会杀人,”他们说,“这只是个时间和场合问题,”看起来这时间正在迅速 到来。但是,哈瑟尔放下酒杯时,是个和蔼的、相当守信用的人;而且热情 好客,以致许多旅客像被拴在椅子上似的,听他们的店主神聊,直到深更半 夜。他是如何从阿尔萨斯到圣迭戈来的呢,他自己是不会详细道来的,在这 段奇妙的旅途上,他走了一段又一段、一站又一站;但他现在终于到了最后 一站,安营扎寨了。他要把他的尸骨埋在这儿,坦墨库拉。他喜欢这个地区。 他喜欢这无拘无束的生活,而且,说也奇怪,他还喜欢印第安人。他在那些 认为印第安人一无是处的旅客面前为他们说了许多好话,他常说,“那些印 第安人从没让我亏过一块钱。他们什么生意都跟我做。他们中的一些人,高 达几百块钱的帐我都愿赊。要是他们这年还不出,来年准还;要是他们死了, 他们的亲戚会代他们还债,每次还一点儿,直到全部还清。他们会用麦子顶 债,或用一头牛,或用女人们编的篮子或席子;反正总会还的。在还债这一 点上,他们比,般的墨西哥人要诚实;我是说像他们一样穷的墨西哥人。” 那些旅客们『露』出一副显然不太相信的样子,只是出于礼貌而听他说。
哈瑟尔的住室是一座又长又矮的砖房,旁边有更矮的厢房,那儿就是 旅客的卧室,以及厨房、贮藏室。店铺与住室不相连,那是一座粗糙的板房, 一层半楼高,阁楼是一个大寝室,地板上铺满床,但是没有别的房间家具。 睡过阁楼的人都是不讲究奢华的个人生活的。这两座房子,加上五六间形状 各异的外屋,围成一圈,四周是一道白『色』有尖锋的低栅栏,给这地方平添一 层家庭气氛,尽管忽视了对地面的装饰,仅是一片砂地,或稀稀拉拉地点缀 着一些杂草和野草。住室门边的一些瓶瓶罐罐里种着的植物都已焦黄、枯萎。 很难说清它们到底是给这地方增添了生机呢还是使它更显得荒芜。但是它们 象征着一个女人的手,一种本『性』,渴望着包围她的一无是处的荒野难以提供 的东西。
店铺敞开的大门里『射』出单调、阴惨的灯光。亚历山德罗小心翼翼地走 近小店。店铺里挤满了人,他听见朗朗笑声和谈话声,不敢进去,就溜到屋 后,跃过栅栏,走到另一座房子前,打开厨房门,这儿他无所畏惧。哈瑟尔 夫人向来只雇印第安佩人。厨房里只点着一支幽暗的蜡烛。炉灶上所有的水 壶、煎盘都在噼噼啪啪和嘶嘶地作响,显然正在为那些在另一座房子里吵吵 嚷嚷、高谈阔论的旅客们准备伙食。
亚历山德罗坐在炉火旁,等待着。俄顷,哈瑟尔夫人匆匆回来干活儿。 一个印第安人静静地坐在她的炉灶旁,对她来说是司空见惯了。在幽暗的烛 光下她没有认出亚历山德罗,因为他向前倾着身子,头埋在手里,坐在那里, 所以夫人把他当成了老拉蒙,他常在厨房里转悠,偶尔于些跑跑腿之类的杂 活,或任何他干得了的活,以此为生,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快去,拉蒙,”她说,“再拿些木柴来,这些棉花秆太干了,烧起来像 朽木似的;今天晚上那么多人要吃饭,我的腿都跑断了;”随后她转身回到 桌子旁。开始切起面包来,没有注意到那个默默地起身遵命而去的人多么高 大,多么不像拉蒙。不一会儿,亚历山德罗抱来了一大樟木柴,要是换了可 怜的老拉蒙,至少得跑三趟,亚历山德罗把木柴扔在炉灶旁,说,“够了吗, 哈瑟尔夫人?”她惊叫了一声,刀都掉了。“怎么,谁——”她说;接着, 她看清了他的脸,不由得喜形于『色』,继续说,“亚历山德罗!是你吗?哦, 刚才在黑暗里我还当你是老拉蒙呢!我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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