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多问什么,临别只说要保持联系,改天再聚之类。没想到这竟成了我们的诀别,诀别在那个阴暗的巷子拐角。我当时完全陷入了要拿到那把铁锤的渴望中,没去想太多。
我拿着吉他赶快找回那妞的住处,她正在楼下开门,见了我,有些奇怪。
“你忘了什么?”她问。
“我可以跟你上去吗?有点事想跟你说。”
她有点搞不懂,让我进去了。我想着该怎么跟她说。我口袋里还有两百多块钱,都是我赢金以恕这几个鸟人的钱,我想送两百块给她,聊表同情之心,剩下几十块我还要用,办假身份证就需要钱。这时候,我真恨不得多赢这几个鸟人的钱来送给她。
进到屋里,她关上门,转身向我。
“你有什么事?”她问,愣愣看着我。
我把吉他靠墙倚了,从口袋摸出钱来,取出两百块,递给她。
“这点钱你收下吧……我的一点心意……”
她愣住了有好一阵子。
“不,不好,我不好再要你的钱……”她吞吐着,没有接钱。
我把钱塞到她手里。她抓住了我的手,突然泪如泉涌。我们不约而同搂在了一起。天哪,她哭得真厉害。
“人们都不把我们当人……来找我们只是想发泄欲望……”她哭得越来越厉害了,“我一直以为这世上没有一个好人了,没想到……”
“很遗憾我不能多帮你一点……”我捧起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我还是学生,没什么钱……”
“你是大学生吗?”她傻傻地问。
我点了点头。天哪,看着她那副神情,我才感觉看到了一个最真实的人。一瞬间,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恨,愤恨这个混账世界的不平等,愤恨这个混账人间的冷漠和距离,可是对此我又无能为力,这就更增加了我的愤恨。
我和她对视了大概五十年,然后不约而同,亲吻起来。她说这还是她第一次跟男人接吻。我相信她说的。我能得到她的初吻,自然万分荣幸。可是这荣幸只让我感到无名的痛苦和愤恨。我想起了那把铁锤。
“我跟你说个事,”我说。
“说吧,”她兴奋地看着我。
“刚才我在厨房里看到一把铁锤,你可以借给我,——不如说送给我吧,可以吗?”
“你要那铁锤做什么呢?”她莫名其妙。
“有用,”我说,还是临时编个谎吧,“我觉得那铁锤的重量刚好适合我的手劲,我想用来锻炼身体。”
“呵呵,”她笑了起来,“那是房东的,——你想要就拿去吧。”
然后她到厨房把那铁锤拿了来,拎在手上舞了几下,笑了起来。天哪,她笑得真他妈可爱,——准确说是可怜。真的,她这时候的笑才是真正的笑,发自内心的笑。我敢赌一百万,她肯定很长时间没这样笑了,以至于在我看来有那么点扭捏。想到这里,我心情真他妈不是滋味!我过去跟她拿过铁锤,掂量一掂量,突然控制不住,就在屋子里挥舞了起来,一时间斗志昂扬,激情万丈。天哪,我真想砸碎这个混账世界,砸他妈个稀巴烂!
“你有女朋友吗?”她突然问我。
“无所谓有,无所谓无。”
“什么叫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究竟有没有?”她问,有点调皮样。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若有若无……”我想逗逗她。
“到底有没有?”她固执地问,有点撒娇起来了。
“那就没有吧,”我说,想让她宽宽心。
她好像蛮高兴,突然来了兴致。
“你再弹两首歌给我听,好吗?刚才你只弹了一首。”
我放下铁锤,抱起吉他。我突然想到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为她弹琴了,顿时感伤悲怆万分。这种感想她不可能理解,因为她不知道我的计划。要是我跟她说,她肯定要吓死。天哪,我那一瞬间真是百感交集,柔肠寸断啊。
“弹啊,想什么呢?”她坐在我身边推了推我。
我给她弹了两首歌,之后又弹了两支曲子,一支《梁祝》,一支《弯弯的月亮》,都耳熟能详,我想她都听过。弹完就不弹了,放下吉他。我看出她也许想取代吉他的位置,让我弹一弹她。我分明感到我们之间有一种共同的需要,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呼喊,一种发源于力比多的咆哮。她过去把窗帘拉上,到墙角衣柜里取出一条床单来换了,枕巾也换了,那铺简陋的床被换置一新。然后她突然抱住我,紧紧箍着,就好像我是他妈一座混账靠山。这都是预料中的事,力比多可以确信这一点。很快,我们又一次做爱了。这次可不是交易了,完全是真情的涌流。
做爱后我没有离开,一直陪她睡到下午四点过。这期间,她把她在按摩店学到的招数悉数施展到我身上,弄得我欲仙欲死,真他妈快活如神仙。说真的,我喜欢这种温柔乡,即便永生永世这样下去我也愿意,可事到如今,我更渴望的是铁锤的强力。
起来后,我用旧报纸把铁锤包好,准备离开。她穿上了内衣,找出那两百块还给了我,死都不肯要我的钱,还说她在挣钱,我在读书。我心里真他妈不是滋味,钱现在对我根本无关紧要,铁锤才是重要的!我不管那么多,硬是把钱塞到她身上,一时不知塞在哪儿(她只穿着内衣),就塞到她乳沟里,然后走了。这一走,就成了诀别。我当时就意识到这一点了,但铁锤的强力使我忽略了诀别的感伤,乃至还把这感伤看成了一种极乐。
21。…第十八章
65
我离开那可怜的姑娘后,一手提着吉他,一手攥着铁锤(用报纸包裹了),在楼下迷宫样的巷子里逛。我到现在都没说出那姑娘的名字,我想,就叫她可怜的姑娘吧,这叫法不仅适合她一个人,也适合天下所有与她同呼吸共命运的人。
这些混账巷子白天人多得要命,各色鸟人都有,熙熙攘攘,走在这些人群中,简直就像走在他妈蚂蚁堆里一样。还有那些混账摩托,突突突乱撞,声音响得震天,如入无人之境,我真奇怪它们怎么就没撞到人。天哪,这种鸟地方,杀我头我也不会在这里蜗居。我注意到巷子两边混账墙上随处可见“办证”字样,后面是一串电话号。这提醒了我一件事:我得办一个假身份证。除了“办证”,也看到“钻井”,这让我颇费了一番脑筋。要说办证,这太好理解了,自从人类发明证件这鸟玩意以来,办假证就应运而生,在华夏这片只看证件不认人的土地上,假证生意尤其火爆。可是钻井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这混账广州还要钻井吗?钻井需要到这种鸟地方来打广告吗?我只好发挥想象力,结合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终于想通了:所谓钻井其实就是干那鸟事,钻井只是一个委婉说法罢了,说白了就是昨晚我们三位铁哥们跟那可怜的姑娘所干的伟大勾当。我敢赌八百万,钻井肯定就是这回事。
我现在不想钻井,只想办证。我记下了其中一个电话,刚要拨号,突然想到我该想一个假名,要不办证有什么屁用!用一个什么假名呢?这还真他妈费神!你可别小瞧这事,起名字有时候能让你发疯,真的。尤其是在这人多出鸟来的中国,你要想名字不同别人,非得独出心裁不可。我可不想跟一些鸟人共一个名字,虽然名字只是一个符号,我也不想跟那些鸟人共。想想吧,像我这么一个人,竟然跟那些毫无特色的鸟人共一个名字,天哪,这简直让我想撞墙!我宁愿没有名字也不愿跟那些鸟人共!虽然我现在是想一个假名,但也不想草率,我甚至还把这当作一件意味深长的事来对待。这当儿,我情绪真他妈激昂,突然又想起了李白那句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很快,这句话给了我一个灵感:为什么不就起一个与“蓬蒿人”谐音的名字呢?我当然不是蓬蒿人,可名字偏偏叫蓬蒿人,哇,这真他妈妙!我通过谐音,最后把名字定为“彭皓人”,看起来像个鸟人的名字。我孟荦荦岂是彭皓人哉!哈哈,要不是我说出来,你绝对想不到个中缘由,对吧?
想好了名字,我没有马上打电话,我想到是不是该理个发。我头发两个多月没理了,耳朵全遮住了。我看街巷岔路那儿有一排发廊,就过去问问。发廊里坐着的尽是些混账姑娘,身上衣服短、露、少,脸上浓妆艳抹,红眉毛绿眼睛,打扮得妖里妖气。我对她们说我要理发,她们竟然哄笑起来,就好像我问了一个荒唐透顶的混账问题。其中一个妖精对我说:“我们这里不理发的。”老天!理发店不理发?真他妈要命!我只好退出来,又问了别的一家,也是这么回答。那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混账男人,在回答我时他脸上带着一种很混账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就好像在说:“理发可不是我们的职责!你找错地方了!”天哪,我真他妈哭笑不得!看来这鸟地方全是干那勾当的,全他妈挂羊头卖狗肉,发廊不过是一个混账招牌罢了。
我继续晃荡了一阵,多少有那么点犹豫起来:我真的要办一个假身份证吗?难道我真的要去做那件事吗?天哪,如果我不是决定了去做那件事,我现在拿这铁锤游来荡去干什么呢?陡然间,那几个狗娘养的侮辱我的情景又浮现了,他们幸灾乐祸的混账神情活生生就在眼前,我一下子激动起来了!我把铁锤攥得他妈越来越紧!
犹豫一掠而过。我还是打电话问问。接电话那人跟我说了价钱,如果自备照片,办一个身份证需要40块,如果他们临时拍照,需要50块,一个小时后就可以拿到证。最后我们约定在村口牌坊那里接应。
我问了好几个鸟人,才从那迷宫样的巷子里钻出大路来。走了二十多分钟,来到村口牌坊,也就是ZS大学南门斜对面。那鸟人已经在人丛中恭候了,一身西装笔挺,有模有样,还真他妈像个办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