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了好几个鸟人,才从那迷宫样的巷子里钻出大路来。走了二十多分钟,来到村口牌坊,也就是ZS大学南门斜对面。那鸟人已经在人丛中恭候了,一身西装笔挺,有模有样,还真他妈像个办假证的大人物。我跟他说过我拿着吉他,所以不用介绍他就认出我了,就在前面引路,拐弯抹角把我引到一个出租屋里,先照相。照相时,他要我把头发稍微往后收拢,露出一点耳朵就行。照相后,他接着问我身份证的有关信息,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日、籍贯之类。姓名我想好了,其它的就临时胡诌,反正不是真实的就行。我把我的籍贯弄成了重庆,哈哈,只是觉得好玩,都在西南嘛,何况还是梦儿的故乡呢。他一一写下,写好后要我先付钱。我把50块给了他。我当时有那么点急躁,都没跟他讲价,可能被宰了也说不定。不就一个混账身份证嘛,还是假的,需要那么多钱吗?
“好了,你到牌坊那去等吧,一个小时后我送来。”那鸟人对我说。
“我能不能看你们做?”我倒蛮想了解他们是怎么做的。
“哈哈!”这鸟人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一句荒唐的高论。“当然不行!要是暴露出去,我们还活不活啊?多多包涵!”他说着向我抱了抱拳。
我没有回报他同样的客套,老实说,我心情突然很他妈怪诞,简直有点茫然失所。暴露?总有一天要暴露的!
我离开时,他赶过来递给我一张名片,要我以后多多照顾他们的生意。我就像接海报单似的接过了那混账名片,走出来没几步就扔掉了。以后?没有以后了!
我到牌坊那等了一会儿,肚子还他妈有点饿了。我想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什么,免得这样干等。这时我意识到口袋里的钱所剩无几了,好像二十块都不到。我一手攥着铁锤,一手拿着吉他,在附近踅来踅去,没看到什么合适的小吃店,只看到一个妇女在卖热狗,这混账玩意我不想吃。ZS大学南门对面的街边有一家麦当劳,晚饭时间人多得像他妈赶集,这帮中国人吃起外国的东西来真他妈热劲十足。我估摸我口袋这点钱,消受不起这洋人的玩意。我有史以来也从来没吃过这玩意,不知道是什么混账滋味。下班时间人来人往,我突然他妈有些烦躁起来。拿这铁锤在手上我总有点不自在,总担心突然有个什么鸟人过来问我:“老弟,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为什么要用报纸包着?”其实事后想来我大可不必惊慌,即便我说是铁锤,又能怎样?但我那时总有点做贼心虚,我不得不承认。
我在那家麦当劳外面晃荡了半个小时左右,看那些鸟人出出进进,实在没劲,又晃荡过街边去。那些鸟人开着豪华轿车不断从我身边飞闪而过,真他妈风光啊?斜对面就是ZS大学南门,门卫一直站在那。还没开学,他们也一直在那站着,主要是查那些进进出出的车。我突然想到今天是2月11号了,离开学越来越近了。我就像一个突然想起有重要事情要做的人,赶紧走回那牌坊去。那鸟人已经在那了,见了我,凑过来把身份证给了我。他的举动有一种刻意的漫不经心,就好像他正在做的乃是一件光明正大的勾当。可是他越这样,我越觉得不光明正大。我看那身份证,做得还真他妈像真的一样。
“以后要办证,尽管找我们,”他轻声对我说,好像跟老朋友聊天似的。
他这副姿态真让我想笑,大可不必嘛!我没说什么,把身份证塞进口袋,走了。我想还是回学校去吃点什么吧。走进校门时,我真他妈有点担心那门卫过来问我手里拿的什么,以至于我故意弄出一副很他妈轻巧的样子,就好像我手里拿的真是一团混账报纸一样。还好,门卫没过来问。本来就是嘛,一个人拿着一团报纸,他过来问有必要吗?即便他知道是铁锤,又能怎么样?
“这铁锤有点脏,所以我用报纸包着,”我总可以这样说,要是他问的话。
“你拿这铁锤去做什么呢?”如果他这样问;
“锻炼身体呀,不行吗?”那我就这样说。
66
我在学校食堂吃了一碗面,花掉了4块钱,口袋还剩13块人民币固守最后阵地。明天我就得去地铁站弹琴了,我想,不过也要看情况而定,如果我突然要执行计划,就不去了。我不知道那几个鸟人在不在宿舍,不管怎样,还是保险起见,我在食堂里把外套脱下来,把铁锤裹入其中,这样抱在手上,再拿上吉他,回宿舍去。我不这样做的话,要是贾力勍那娘娘腔看到我手上拿着一团报纸,肯定要过来打探个究竟。这鸟人知道我从来不看报纸。
回到宿舍,尹孜为回来了,在电脑上忙着什么。关亨也在自己电脑看那些混账新闻;贾力勍手里捧个茶杯,和他一起欣赏品评。没看到金以恕这鸟人,他桌上那混账手提电脑不见了,可能去什么地方了。
“回来了?”我和尹孜为异口同声,互相打了个招呼。
我进来时,关亨看都没看我一眼,只顾关注那些伟大的新闻。贾力勍疑神疑鬼乜斜着我,显然这种天气我把外套抱在手上很让他费解,他那眼神简直就像一条警犬用鼻子在嗅一个可疑的东西。
我拉开衣柜门,把吉他放进去,外套也跟着塞进去,然后取出那件白色中山装,把柜门关上。这过程中贾力勍都在关注我,只是不好过来问这问那罢了。发生了那件事,我们心头的疙瘩还没有消除——要我说,再过一万年也不可能消除,有些东西根本就没法消除。我披上外套时,故意转脸看他。他做了个怪相,似乎也觉得老盯着我看不大得体,就回自己宿舍去了。
尹孜为回来了,这确实让我觉得不便。我今晚得弄清他最近到底有什么安排,是不是一直呆在宿舍。但我不急着问他,先开电脑上上网,我要了解一些东西,包括办通行证、查询火车票等等。我想起可以给蓝猫打个电话,因为她去澳门也要办通行证,问问她是怎么办的。我拨号时才知道我手机欠费停机了,停就停吧,我正想在毫无干扰的情况下完成我的计划。蓝猫说去澳门大概六七天,那现在还在澳门,要到15号左右才回来。
在我上网查看如何办通行证的时候,贾力勍这混蛋像个幽灵样又出现在我身后,望着我正在看的页面,嘴里还念了出来:“港澳通行证办理流程……”我猛然回头,死死盯着他。他无声怪笑了一下,退到金以恕的椅子上坐下,不敢再看我。他坐了分把钟,又到关亨那望望,然后过他那边去了。但是放心,不到三分钟他又要过来的,我敢赌一千万。
我头脑呆了半晌,一个判断突然清晰了:我得先把贾力勍干掉,不然的话,就凭他每天过来串门三百次,我不可能执行我的计划。
我继续在网上浏览,想确定一个目的地。我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出逃方向,我只知道我完成计划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梦儿;找到后,再视情况而定。目前我有两个模糊的想法,要么从香港偷渡到国外,要么从大陆边境什么地方越境出去,要么干脆不偷渡也不越境,就留在国内,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
就在我上网了解中国边境线的时候,如我所料,贾力勍又过来了,这次没敢再过来看我。天哪,不把这鸟人先干掉,我要执行计划简直是做梦!
尹孜为突然舒了一口长气,伸了个大懒腰,好像完成了一桩大事。
“毕业论文总算搞定了!”他说。
“你轻松了,”贾力勍说。“我一个字都还没写呢。”
“你又不忙上班,有的是时间。”尹孜为说。
“你决定要去哪上班了吗?”我转脸问尹孜为。
“唉,还没定下来,——今晚必须决定。妈的,我不知道是留在广州还是去深圳。你帮我想想,要是你,你怎么选择?”他问我。
“我肯定选择去深圳。为什么不换一个环境试试呢?”我说,“何况,你不是说深圳那家公司待遇更好吗?”
“那家工资是高,但试用期也长,——而且试用期内不提供住宿。”
“我觉得试用期长一点也没什么,不就半年吗?”我说,我真希望他去深圳。“关键要看长远。长远来看,你不觉得深圳那家公司更好吗?”
“长远看那家确实好。我也想去深圳,但是家里希望我留在广州。”
“换是我,我还是以自己的选择为准。”我说,“如果你决定去深圳,什么时候去?”
“要去明天就得去了。公司要我这周一定去报到,今天星期三,只剩两天了。”
“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说,“我觉得你去深圳更好。我实在是讨厌这混账广州,巴不得一毕业就走!”
这时关亨冷笑了一声,没说什么。他们当然没有觉察到我这话的动机所在,好像仅仅是为尹孜为提供一种参考意见。尹孜为接着跟家里打电话,说的是汕头方言,我一句也听不懂。他说了大概十来分钟,挂了电话。
“就去深圳!”他站起来说,“我也想换个环境,换个心情。到论文答辩再回来一趟。”
听他一说,我心里真他妈高兴,他这一走我就可以不受干扰执行我的计划了。接着我跟他谈了一下他的毕业论文,再不谈以后就没机会了。我对他主张废除死刑的观点本身无异议,但是他引用西方的例子来说明中国,我以为未必能够证明什么,因为西方和中国的文化心理不同,人家有上帝,而我们没有,对于没有上帝的民族,废除死刑后果不堪设想,至少与西方不尽一样。(我说到上帝时关亨又笑了一下,这笑除了加固我杀掉他的决心外没有任何作用。)我对尹孜为说,人命关天,杀人偿命,这些观念在中国人心中根深蒂固,岂可一日去之?最后我说,废除死刑与其说是一个法律问题,还不如说是一个哲学问题。
尹孜为听了我的看法,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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