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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来格气极了,才待打下,忽又缩手,说:〃你想嫌这里不舒服,搬到房舱去住好不好?〃陈氏停哭不语。勃来格笑嘻嘻道:〃我扶你下来罢。〃丢了鞭子,双手伸过,陈氏也把双手搭定。阿多眼睁睁干号狂急,无可奈何。忽见其妻银牙一挫,俯身低头,把勃来格一手一口,两面两掌。勃来格顿时手上、脸上,一条条都是乌道鸿沟,霞飞月满。那班小工头,因他调笑得热闹,远远避开。勃来格双足『乱』跳,无人来助。待拾铁鞭,偏偏手背上胀痛彻心,不能平举。
恰巧水手送过仁等五人,回身进舱,见勃来格模样希奇,暗暗失笑。勃来格却咆哮『乱』指道:〃把这女人衣服剥去,绑在柱上,先打几百鞭子,丢下海去!〃水手不辨何人,横扯横拽,许多女人,急得『乱』叫『乱』躲道:〃不关我事呵!不关我事呵!〃勃来格才明白指道:〃是这个女人!是这个女人!〃水手便拥到陈氏铺边。
阿金在其妻口咬手抓时,神魂已失,到此际,不知不觉直跳下床,飞奔过来。勃来格抢不及,急喊拿人。不想左右中三行上下四层所有工人,一齐发作。也不知陈氏凭何魔力,能使众人齐心合意,推的推,搡的搡,把勃来格撵到梯边。管舱人带了无数黑奴闻声赶到,擎枪吓禁,也被众人夺下。勃来格见事不妙,拔步飞逃。背后有人追上,只差两级,扑通一声,舱板盖下,接一连二的纷纷倒下舱来,爬起跌落,嚷做一团。三四句钟,还不曾停。
勃来格才同大副、二副,又跟着一群水手、侍者进舱检点。
死了九个工人,三个水手,又有一名女工,有些已头开额裂,腹破肠流。带伤三十四人,却水手多于工人。勃来格令将死尸尽数搬到舱面,望海中抛下,伤的水手带去医调,小工依旧喝令归铺。然后来查,陈氏已不在床,再点别个女工,一人不少,才知也在死数,便把众人喝骂一回,自去歇息。
过了数十天,船到一处商埠,正是古巴会城。先在北岸靠定码头,就有关员上船。勃来格报明人数,并告知明日登岸。
关员约略一查,并不漏税物件,也不深问。这时大舱中因伤因病,先后又死一百余人,共存一千四百七十三人,内有十三名是小工头。不知生的好心,还是歹意,大众却听他们说道:〃我们好兄弟四十人,死的二十七人,虽说自作之孽,究竟也上洋人的当。活的十三人,吃时欠饱,病时无医,同诸位一样受苦。勃来格的矿厂,听说还在东部,穿山过岭,有六七天不通铁道的路程,必然崎岖难走。虽说另有湖道可通,闻勃来格节省费用,要『逼』我们起旱。诸位请想,饿乏的人,再要晓行夜宿,戴星披『露』的赶路,保不住无人生病,也保不住无人病死。若像船上病无医『药』,死便葬身海中,在旱路上,自然要喂狼饲狗。
难道我们本国住的厌烦,到古巴寻死么?〃说到这里,满舱中呜呜咽咽,只是哭声。女人里头有妻亡其夫,母亡其子的,尤其惨不忍闻,哀能动人。又听说道:〃我们和诸位者是同类,出门在外,彼此犹如亲人,想起旱不比坐船。勃来格不代我们请医,好自己请,不代我们棺埋,好自己买材埋葬,只怕无钱罢了,有了钱愁他则甚?不瞒诸位说,我们不比大工头,每月工钱比诸位只多三元,经他几次的搜括,身边所剩不过八九元。
现在想和诸位商量,公立一会,专替同类中病者延医,死者营葬,在会的月捐一元,我们十三人,月捐三元。诸位若然应承,便从今日为始。〃大众听了,都以为然,公举两个小工头,八个散工,专管这事,按月轮换。
一夜无话,天晓时,贝仁同戎阿大等催促诸入上岸,那些上链的,到此无从倔强,昨晚先就开锁,随着大众,一跷一拐,挨到岸边。先有六个黑奴在前引路,勃来格同十几个白人,骑马在后监押,想都是矿东厂主了。第一日走的平路,第二日清早起身,随高逐低,连过三座小山。时值正午,迎面万峰耸翠。危崖『插』天。又走四五里,已近山趾。打一望时,左临峭壁,右倚深渊,正中间蜿蜒一线,便算是人行大道。捱到半腰,都已汗雨通流,喘吁不止。忽然下面递来暗号,知有人倒在山下。
原来会中定的章程,一路有事,或以手作势,或以足点地,或以眉传,或以目语,传消递息,以便预作准备。当下大众让在一边,会员飞驰下山,见是三个女人,抚心喊痛,七个男子,两足肿到腿弯,脚跟裂缝,哼声不止。
勃来格一班人,挥鞭『乱』击,叱喝快行。却见一个刚起。一个又已睡下。正在暴跳如雷,发月会长便来献计道:〃这样情形,光打怕不中用,待我招呼散工搀扶同走。〃勃来格无奈答应。会长又递暗号,通知男女会友,每一人用两人前护后卫,簇拥上路,晚间赶不到站,拣一片空地,支篷野宿。
勃来格自不放心,左手执灯,右手提鞭,亲自巡逻。瞥见树林中有人坐地,窃窃私议,便把灯隐在怀中,招手叫贝仁,跟在背后窃听,才知是会中收了捐钱,计议替病人延医买『药』。
贝仁认得两个小工,是戎狄名下,暗暗告知勃来格,回账抬名传来,厉声诘问。工头失『色』,回答不来。勃来格便令大工头,把两人揪下,各责铁鞭百下,又立『逼』着轮换用力。两人起初还求饶声,呼痛声,打到六十多下,早已索然气尽。大工头便停了手。勃来格怒骂四人不肯出力,四人跪报道:〃人已死了,不用再打了!〃勃来格不信,离座执灯亲自照看,知是真情,喝令拖出帐外,抛在林中。带了黄黑奴绕林围守,不准一人近前。天明后,滔滔上路,不想中有一人,实不曾死。
黄金世界 第三回 闻抵制破产东归 遇乡亲边床西笑
古巴一岛,先属日斯巴亚,政苛税重,民不堪命,屡举义旗,以抗日人。军兴之际,土客不分,欧美侨民,也不免受池鱼之祸。幸亏警电朝传,兵轮夕至,不知保全了多少。独有我们的同胞,呼天无路,吁地无门,只好尽人欺侮。
后来美人战胜,从日人手中把古巴夺去。我同胞知美国为自由平等的祖国,以为从此可以拨云见日。不想禁约之苛,定例之烦,竟于东方人种中,用特别手段待我同胞。
其时太平洋中的华人,美利坚全国约有十余万,檀香山约有二万余,古巴约有四万余。今天查册,明天照像,天准作商人,明天又改作工人。我同胞重足而立,侧目而视,正在人人悲愤。
忽然上海传来一电,说商会学界公议,所有美货,一概不定用,以为抵制,非待彼国改良禁约,不肯罢手。中国全国,到处响应,已经定期实行。旅外同胞,喜得以手加额,遥祝祖国诸君的胜利。谁知这消息,传到纽约一个巨商耳轮里,蓦地感动。除住宅同几只轮船依然留在公司,此外行厂、货物、地皮、房产,尽数变卖,净得美金八百万元,存放银行,收取子金,为家人日用,孑然附轮便回中国。
船上头等舱二十七间,这巨商住的九号。对面七号,一老一少,像是日本人,又像是菲列滨人,不曾理会。晚膳时,恰好排在一桌,彼此怀疑,只敷衍几句门面话,也不曾深谈。饭罢,同到甲板散步。这巨商听老少两人自谈衷曲,说的一口广东土白,才知也是本国人。赶忙上前,自通姓名,说:〃小弟姓夏,双名建威,南直隶应天人氏。向在外国经商。此番因闻祖国有抵制禁约之举,亲往探听实在消息。不知两先生姓氏踪迹,能明以告我否?〃那老者答礼道:〃小弟姓何,号图南。
这是小儿去非。踪迹离奇,非立谈所能罄尽。先生既是热肠人,且请回舱,倒几瓶葡萄酒,作竟夕清谈,当令先生始而怒发上指,继而引巾拭泪,终且破涕为笑。悲欢离沓,情不自禁哩!〃建威骤闻其言,虽是惝怳『迷』离,无从捉『摸』,大约必有奇文,便道:〃闻君所言,使我欲狂。本是对门居,请更订连床之约,破此岑寂。何君!何君!当不嫌仆唐突也。〃当时回舱,图南呼侍者买六瓶酒,行箧中取三只玻璃杯,几种干脯,邀了建威,开樽共饮。图南黄发皤然,精神弥满,饮兴又极豪爽,连引数巨觥,微有酣意,掀髯作『色』道:〃建威先生,亦知广东猪仔之祸否?〃建威道:〃固尝闻之,但未知其究竟。先生忽为此言,殆曾身受其害者?〃图南道:〃一语破的,先生真是解人。弟自有生以来,未尝一出国门。〃指着去非道:〃不想为这个孽障,垂白之年,倒要轻身万里,远渡重洋,真是梦不想不到的事。〃建威道:〃怎么是为着令郎呢?〃去非道:〃我少就傅训,坐困经生,长而涉猎书传,始知九洲以外,尽有须弥,六合以内,何止拳石?便有乘风破浪之志。所愿不遂,郁伊坐愁。那年偶出虎门,登高纵览,晚霞落日,绚烂波心,正如万顷琉璃,罩住了无数金星,游衍晃漾,照眼生花,不禁喝彩道好。那知就这声中,转过一人,执手问讯。我以其突如其来,尚只虚与委蛇。
〃其人却道:仆平生好观海,不想先生具有同癖。仆只恨家贫累重,不能于汪洋浩瀚中击楫高歌,一吐胸间宿鲠。天天在这浅水滩头,徘徊一晌,便算开了眼界。自谓井底之蛙,将见笑于鲸鲵,那知一夕之内,跬步之间,却与先生相遇,也是前生缘法。
我笑说道:〃楫转而为帆,帆转而为轮,瀛海茫茫,只如咫尺。古人所谓如此风波,公无渡河,足下正不消重『吟』复唱。
那人指道:〃面前那枝高深若屋,横广若梁,不就是轮船么?屡思登舟周览全船的结构,虽不能附之出海,也聊慰一时饥渴。但闻上有洋人,恐不容我辈涉足。因此欲前又止。
〃我于此时笑不可仰,道:足下空具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