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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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文集-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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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我愿付出任何代价”的帕沙,在抵达米库利钦郊外的房子时,拉拉已于前天离开。垂死之人的最后一点愿望,成了扑空的绝望,没有比这更为残酷的的事实,也没有比这更为无情的捉弄。

  这是怎样历尽磨难的一对夫妻。在动乱中长久地别离,倔强地寻找与无奈地躲藏,在死亡与仇恨中执著着信念与坚强的站立,这只是一种微弱的抗争。拉拉称帕沙为人的典范,还未见过一个同他一样的人。她说如果在世界的尽头再次闪现她和帕沙共同居住的房子,她不论从什么地方,哪怕是从天边爬也要爬到房子跟前。

  两个男人各怀痛楚。帕沙全力抓住同医生的谈话,以免陷入孤独。对自己整个地作了重新的评价,对一切作出了认真的总结,终于认为一切是狂热的、畸形的和荒诞的歪曲。从战争谈到拉拉,帕沙对日瓦戈使用着拉拉的口头禅“我说得不对吗?”,描述拉拉抖动地毯的时候,“身子向后仰,两只手甩得高高的,象荡秋千一样,掉过脸躲避抖出来的灰尘,眯起睛睛哈哈大笑……”那个“当她走进房间时,窗户仿佛打开了,屋里立刻充满阳光和空气”的女人,帕沙的妻子,终于也象空气一样,滑走了。

  在这个弥漫拉拉气味的房子里,绝望如雪落无声,掩饰着悲怆,一字一句,都象悼词一样,充满了感伤。战争,女人,双重的绝望,精神的双重受创,正是俄罗斯人的坎坷经历。帕沙不是一个纯粹的“政治动物”,是一个被时代和政治异化了的工具;他好似铁石心肠,但仍有“一星半点不朽的东西”,是俄国革命深刻的矛盾性的体现。

  帕沙把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左边太阳穴下面的雪凝聚成红块,浸在血泊中。四外喷出的血珠同雪花滚成红色的小球,”革命者帕沙让鲜血结成上冻的花楸果。

  余下的便是狼嗥声,在那个月光下的雪夜,传得很远……

  拉拉肯定是没有爱过科马罗夫斯基。这个世人眼中邪恶的化身,他在拉拉最稚嫩美好的时代让她饱受了痛苦、屈辱和绝望。但拉拉也曾感到惬意,在集会上受欢迎、报纸上也常提到的这个男人,陪她出入剧场和音乐会,让她“精神上得到发展。”科马罗夫斯基的那种暖昧而大胆的举动迷惑了她,“挑逗起她心中渐渐苏醒的也想模仿一番的不良念头,”由此她的心灵浸透了某种谜一样的哀伤和美好。

  基督说:受践踏的人的命运是值得羡慕的。他们关于自己有许多话可以诉说。他们的前途是无量的。让拉拉打了一个冷颤。她觉得好是说她。她陷入迷惘。

  美丽的拉拉应是无论人世和地狱都不能腐蚀的诗歌,科马罗夫斯基心灵中的某种东西也一度诗歌一样柔软,他轻声低唤“拉拉”,可以一连几小时不眨眼地端详拉拉,她的美“恰似一股清烟,刺痛科马罗夫斯基的眼睛,深入他的心灵。”他感到震惊,感到忧伤。

  快发疯的拉拉在圣诞夜开枪射击科马罗夫斯基,也是射向她自己、射向自己命运、射向屈辱、曲解、侮辱的一枪。这是拉拉在荒凉的地带的有力的反抗。

  但最终,在那个雪天,科马罗夫斯基把拉拉从日瓦戈身边带走了。并非逃脱厄运,希望的烛光摇曳不定,悲惨的拉拉,一辈子都没有摆脱科马罗夫斯基的纠缠,成了俄国部长的妻子。

  至此,拉拉已集女人不同的社会角色于一身——同时是情人、妻子(及母亲)和性对象(性诱惑或性施暴),“这既象征着女性的三种不同的命运,也象征着俄罗斯民族三种不同的命运。”,这部浸透了对基督教教义的评论、关于生命和死亡的思考、关于自由与真理的思考、关于历史与自然和艺术的联系的思考的小说,美国人威尔逊把它概括提炼为“革命…历史…生命哲学…文化恋母情结”这十四个字,实在是颇为精当的。

  重遇日瓦戈,日瓦戈已静卧棺材,拉拉只求毫无阻碍痛哭一场的幸福。她明白:“她们彼此相爱并非出于必然,也不象通常虚假地描写的那们,“被情欲灼伤”。他们彼此相爱是因为周围的一切都渴望他们相爱……

  雪夜,月光下的狼嗥声,传得很远很远……

  2001/11/25日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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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刺



  一桌子人围攻一桌子菜。我端着酒杯,围着一桌子人点头哈腰,像餐盘一样旋转。说实话,在敬酒的过程当中,我的心里一直装着那条清蒸鲑花鱼。开始它还热气腾腾,细葱覆盖它白嫩的躯体,但在我敬完第三个人后,已经有人粗暴地掠开了青葱,或者说有特别嗜好的人把葱夹走了,草一样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紧接着众人的筷子乱剑一样地扎过去,戳住一块块肉塞进自己酒精洗过的口腔,填入酒精浸泡的肠胃,于是鲑花鱼完整的躯体就千疮百孔了。我只有在仰首痛灌的间隙里,用那双因为酒精而血红的眼睛,去关注那条鱼,准确地说,是紧盯着弧形的鱼脊,因为,那是我最喜欢吃的部分。

  终于敬完了一圈,我的屁股重重地落在软椅上。他们似乎是聊到了本地电视台的某个女人与本市市长的一个段子,一齐哈哈大笑。我在他们的笑声中果断地伸出了筷子,直奔鲑花鱼,把别人遗弃的,我饥渴已久的鱼脊迅速夹到我的地盘,在碗里礼节性地中转了一下,带着渴慕深吻的欲望,总算把它们送进了嘴里。鱼已经不热了,不热的鱼正好不影响我满足饥饿的速度。我的牙齿和舌头细心地工作,迫不急待地往喉咙里输送处理好的鱼肉,我的全部精神都倾注在消灭这段鱼脊里。当我的舌头和牙齿正在全力配合准备剔出那根小刺,我听到领导提到“张立新”,张立新是我的名字,我立即停止咀嚼。满脸笑容地将脸朝向领导,与此同时,我感觉有根小刺在向喉咙里滑下去,像羽毛坠落一样轻盈与柔软。

  如果我当即狠狠地咳嗽一下,也许鱼刺就出来了。但是我肯定不能咳嗽。首先那有可能把嘴里的鱼肉残渣喷到领导脸上,那就像朝领导脸上吐唾液一样,令人尴尬与后果难计;其次是我根本没料到真的有鱼刺滑进了喉咙,因为当时我根本没有吞咽;再次我有过卡鱼刺的经历,吞口米饭就万事大吉,算不得事。

  我朝领导笑着,还准备拍一句到位的马屁,张嘴间忽然感觉到鱼刺的坚硬,喉咙里针尖大小的一个局部产生了疼痛,随之而来一股说不清是想咳嗽还是想呕吐的冲动。我紧抿着嘴,我想我这个四十岁男人紧抿着嘴的样子肯定很滑稽。我的脸瘦,我用一只手捂住了包括嘴巴在内的大半张脸,歉意地朝一桌子人挥了挥另一只大手,镇定地往洗手间疾步走去。

  他们以为我喝多了。

  我关上洗手间的门,吐着舌头咳嗽,吭哧吭哧,哇啦哇啦,咳得两眼充泪,满脸通红,然后脸朝着马桶。胃顶上来,温暖的东西从嗓子里倒出来,哗啦哗啦灌到马桶里。訇——我按住马桶的按钮,马桶善解人意地席卷了我吐出的第一批成果,就是刚吃下肚的鱼肉、七八杯米酒、三口米饭,还有花生米、凤爪。吐完,我把手指点伸进嗓子眼,试探鱼刺的位置,企图用两根手指头把鱼刺捏出来。坏了,新一轮的呕吐袭上来,我的双手不得不撑在马桶边上,我的脸肯定像衰老的充满皱折的屁股。我吐出的第二批成果是中午在本城最有档次的大白鲨酒楼吃的那顿珍贵的鱼翅燕窝席。燕窝的味道从我的喉咙里滑出来,这使我痛惜。我多希望能给老婆和孩子带着鱼翅燕窝味的亲吻,可是我还没回家,我对老婆说我今天去大白鲨吃了山珍海味,老婆肯定不会相信,证据全部进了马桶。我沮丧地反身坐在了马桶上,拼命地咽口水,我的吞咽是对鱼刺的抚慰,它也会温情地回应一下,让我疼痛,证明它的存在。我又想起下班后在熄了灯的走廊里,我把打字员赵燕玲搂进了怀里,我吃了她的唾液,现在连她的唾液一并吐到了马桶里。

  我在洗手间的努力毫无作用,似乎使鱼刺卡得更为牢固。  

  回到家时,儿子点点已经睡了,老婆一个人守着一场肥皂剧,电视屏幕上正打出“第三十三集”的字幕。老婆原来在纺织品公司的百货商场当营业员,有几分姿色,百货商场被几个经理腐败垮了,垮了老婆就只有呆在家里。老婆比我年轻五岁,精力旺盛,下岗后表现尤为突出。以前每周有几个晚上我都会主动挑逗她,现在每天晚上都是她不容分说地折腾我。

  怎么还没睡。我随口问。我知道我的废话将引来老婆更多的废话。

  你还记得有家啊,看你那霜打了的样子,折腾完了早点回家不行啊?果然老婆骂我了。老婆总是以数落我的方式表达关心、爱、不满,我常常把她的意思搞混了。我越来越搞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是该幸福、快乐、还是和她生气。比如现在,老婆骂声里夹杂的几种情素全来齐了。

  我的表情可能有点复杂,因为老婆站起来,诧异地看着我。她比我矮一个头,三十五岁的女人了,脸上也有了些应时报到的中年斑,中年斑使老婆的脸在白炽灯下依然黯淡无光。

  是啊,折腾完早点回来,再被你折腾,我只有被折腾的命。我正想着要这么跟老婆发几句牢骚,喉咙里就痛得厉害,我缓慢地吞咽了一下,鱼刺卡在那里,赵燕玲那张二十二岁的纯净的脸在我眼前一闪。我皱着眉头漫不经心地扫了老婆一眼。老婆因为下岗后变得全身都敏感,不光是性欲旺盛,还处处提防我看不起她。现在我的这个眼神惹急了她,眼看她要发作,我连忙朝她陪个笑脸,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说,我卡了鱼刺。

  老婆的热情是我万万想不到的。她先是掰开我的嘴,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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