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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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旅-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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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进地球厅,彭勃返身去车站,花了几个马克把自己的大件行李赎出来。推着行李车出了车站大厅。要了一辆奔驰的士,七个马克就到了地球厅。从此,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晚上十点半,彭勃准时到美国兵营夜总会上班。先打了卡,领班给他介绍一位来自菲律宾的小矮个,说跟着人家干。那小子洋奴,取了个英国名字,叫吉姆,长得粉不叽叽,一脸女人相,跟面首似的,让人看了就想揍一顿。吉拇指挥他往酒吧台里上酒水,上冰块之类。三下五除二活就干完,吉姆率先在沙发上坐下来。彭勃没敢坐,站着看那迪斯科厅,巨大,一千多平米,空荡荡的。拐进老虎机厅,人也不多。彭勃心里挺美,要是这样干,可遇上了好活了。
  谁知过了十一点半,大兵们就陆陆续续进来,到了十二点,门口排上了长队,五个美金一张票,持票进门,把门的用一种特殊的戳在他们手背上一盖。进二门时,有把门的让他们抬起手背,一种特殊的光照耀下,手背上的章呈现出银亮的颜色,彭勃一乐,在这还有防伪标记。这手真省事,有人出来上厕所,乱不了,上八回厕所再进门,抬一下手背就知是真的。中国的电影院怎么就不会这样管理,省得厕所在园子里面,臭气熏天的。
  大兵多是黑人,连女兵也是黑人,把门的警卫更是黑人,且个个是彪形大汉,人人像阿里和泰森。一律的西装革履,不知胳肢窝处是否有枪。彭勃从他们身旁进进出出,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搞得他头晕,黑人一多,彭勃有些害怕,多了会不会打起来,美国人有在酒馆里打架的传统。幸亏进大门时,有人用探测器对每位进来的人上下划拉一遍,就这样,彭勃还是谨慎地把每一块地形研究一番,每个地方大体站在哪里才能避免被人误伤。阶级斗争这根弦要绷紧些,帝国主义反动势力在没有打倒之前,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现在自己身在狼窝更要分分秒秒讲。
  美国兵们一落座,就开瓶子了。吉姆带他专门收空瓶,还有少量的快餐纸盒,他俩推着车,来回在大兵们之中穿梭,车上装满,推回来集中在塑料袋里,推到院外垃圾桶扔了完事。过了十二点半,美国兵多得没地方坐,索性站着喝酒,空瓶子满世界都是。酒过三巡,大兵们一个个没了形,彭勃由此看出珍珠港被袭时为什么美国人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原来人家算准了周末半夜是美国兵酒精发作的最佳时机。自己要是打入敌人内部搞情报一定这时候拍电报,让突击队天兵一般出现在美国兵面前,保管美国兵这会儿没有战斗力。
  彭勃的工作不算跑堂,因为每位来客必须排队到酒台买酒,或者到快餐窗口买炸鸡面包之类。小费是卖东西人收,彭勃吉姆之流是一个子儿不得,彭勃粗算了一下,每个美国兵给卖酒水的一个二十五美分硬币,一百多个人就是二十五块,一千个人就是二百五,这卖酒水的发大财。快餐窗口是位老太太,德国人,一嘴流利的美式英语,和大兵们很熟,小费也高,总见有大兵往她放在窗口旁的杯子里塞钱,塞满了老太太就往口袋里装,杯子一空,过一会儿又满。彭勃琢磨着她的钱一点不比一个教授少拿。
  在这里干唯一不让彭勃眼红的地方是,有很多实惠之处。首先是各种饮料随便喝,可乐、雪碧、矿泉水、咖啡之类。再有就是烟很便宜,一点五美元一盒,要比市面上的便宜两个马克,而且是二十支一盒的。德国卖的烟,五个马克十九支。三是他很快地和卖快餐的老太太混熟,减半卖给职工的炸鸡和面包老太太免费供应他。彭勃趁上厕所时,关上门三下五除二,像狼一样就能吞下两只炸鸡腿。这鸡腿炸的,比前门肯德基做的地道得多,但老太太不白让他吃,塞给他一点五美元,让他带瓶贝克破回来,一定要贝克牌的。彭勃后来才知道,明文规定职工在岗不许喝破。彭勃趁到快餐厅厨房取冰块时递给老太太破,老太太喝一大口,然后把酒藏起来,一个劲谢他,答应下班时给他准备一大包炸鸡腿带走。这样等于无形中彭勃能占十个马克的便宜,他觉得这是自己同资本主义帝国主义斗争的一种方式。
  两点钟之后,随着大兵们冲入这家夜总会,大批妓女也蜂拥而进。她们很快就和大兵们厮混在一起,聊天,跳舞,并没有什么越轨行为,闹半天是为了散场时让美国兵把她们一个个带走,具体带哪彭勃不得而知,这使他想起解放前的吉普女郎。
  时间一到两点钟,高峰才真正到来,已经累得找不到北的彭勃不时地被保镖或工作人员叫去,到某处一指地下,不知被谁砸碎在地上的破瓶和满地的酒等着让他收拾。他只好去厨房取拖把和簸箕,收拾玻璃碴,再用拖把擦干。那边桌上又堆了不少空瓶,美国兵喝破跟小孩喝可乐似的,没个够。彭勃推着小车不停地转,一会儿就又装满。回到旮旯处,四周全是美国兵和妓女,好的感觉一点没有。回头找吉姆,这小子早不见了。半个小时以后他才钻出来,磨磨蹭蹭于点活。这小子偷懒,玩人玩到老子头上,彭勃气就不打一处来,考虑到这里差不多都是菲律宾打工的,有六七个,才没敢轻举妄动,谁知吉姆老是来这个,彭勃的气就运上,他早晚让吉姆连懒的机会都没有。
  高峰一过,看看表夜里三点多钟。大多数美国兵搂住小妞们双双对对离开。美国人随便得很,有的穿礼服,的确漂亮,个个都像巴顿将军;有的穿训服,也很潇洒,个个像兰博;还有的穿迷彩服,吊儿郎当,更具美国人玩世不恭的劲头。不管穿什么衣服,女士们都很激动,不知德国或各国来的妓女们喜欢美国人,还是喜欢他们口袋里的钱。彭勃这头希望他们跟中国媒婆介绍对象一样,到这里见见面就走人,什么也别喝最好。其实是不可能的,人家不吃不喝,也就不会让自己来打工。高峰过后,大厅里虽说还坐满美国兵,但他们喝酒的狂劲儿已成强弩之末。半瓶子酒老不见下,你也就不好拿起扔进小车里。找个黑暗的角落坐下,踏踏实实看美国人跳舞。彭勃最喜欢其中一支曲子,叫不上名,的确十分好听。凡是这舞曲一响,能下舞池的大兵全下,连夜总会老板也跟着下,大家一起跳集体舞。这集体舞颇似国内的十六步,可到了美国人的脚下,真正跳出了艺术,跳出了美国人善于开创的精神,体现出一种不可战胜的力量。这种潇洒且带凝聚力的气质是其他国家的人所永远不能具备的。
  美国人的性格,不知要比德国人好到哪去。开朗,豪爽,不拘小节,即使彭勃偶尔不注意将酒水洒在人家身上,对方开个玩笑就过去,有的还搂住他做怪脸,为了不让他紧张。有的喝出了豪性,拿钱让他代买破,或者买点快餐,回来剩下的几块美金就是小费。这让彭勃很感兴奋,他及时地发现了一种挣钱方式,人家让他买炸鸡和面包,他找老太太要一套,七块钱美金自己落下。买可乐更方便,以自己的名义找酒台要一大杯,这钱也装进腰包。
  散场时,彭勃发现油水还不止这些,醉醺醺的美国佬搂着女人走后,桌上往往落下一些来不及装进兜里的硬币、半盒烟、打火机,地下掉的东西更多,当然一律归他所有,一晚上干下来,比工资也不低。这种时刻他就不希望吉姆出现,谁知他比自己还贼,早就转过一圈,纸币全让他捷足先登。清晨四点钟,收拾得差不多,打完卡,换了衣服回到家里,穿三角裤衩跑到淋浴间一阵猛冲,回房打开冰箱,取出破就炸鸡吃,好不惬意。喝完吃饱,趁着昏沉沉的劲蒙头大睡。转天是周六,不用去超市,一直可以睡到中午十二点。愿意吃点什么就吃,或者去学生食堂对付一顿,下午再找补一点,醒后洗把脸顿觉无限清爽。读读德文,累了下楼看人家打地球,看票免费,只是觉得没着落,不知自己这算哪一出戏?算算工资,两个加在一起,一个月能存六百多马克,三千人民币的样子了。虽然活儿不太地道,前者是开机器的机器,后者是个炊把儿,但看在钱这位可尊可敬的上帝的份儿上,也就忍了吧。要想平衡首先应该忘记在国内是干什么职业,要不然,世界上又多了一位屈死鬼。
  周六晚上,夜总会更加火爆,美国兵多得像韭菜一队一队立在空地上,水泄不通。要想推车通过,得喊一百个艾克司克斯密。吉姆还是玩人,干一会儿躲一会儿,他知道这里想找人比捉迷藏还难。但彭勃像是上了发条的机械人,猛干两小时,连根烟也没摸着抽。高峰劲刚过,他才恢复了一口气,在几处巡视着。今儿个小单间开了赌局,一大帮人在那玩二十一点。其中一位穿西装的亚洲小伙子坐在中间和美国兵们赌,不时地还议论着什么。彭勃有些奇怪,这小子是哪儿的人,日本?韩国?敢和美国兵斗牌?那小伙子见了彭勃瞪了一下,然后又点上一支烟继续观察牌局。待一会儿彭勃在水台面前喝饮料时,那个亚洲小伙子过来买雪碧,刚好站在他旁边。
  〃Whereareyoufrom?〃亚洲小伙子用一口纯正美音英语问他哪来的。
  〃FromChina。〃彭勃用英语回答。
  〃你是中国人?〃亚洲小伙子立刻换上纯正的普通话问,然后自我介绍,〃我是上海人。〃
  〃你也是中国人?〃彭勃简直呆了,眼下这个毛头小伙,顶多二十二岁,像个高中生。圆脑袋,圆头型,纨绔子弟一样,有多少钱,敢跟美国兵赌博。
  〃Yes。〃
  〃那你到兵营夜总会干什么来?〃
  〃我是当兵的。〃
  〃你当兵,当美国兵?〃彭勃惊诧地问,他不知应该把对方当做叛国者还是什么。
  〃在美国,凡三十岁以下者,持有绿卡的,均可参军。我都当兵十个月,快成兵痞了。〃
  〃今天手气怎么样?〃
  〃背透了。再说,和拉斯维加斯的赌法不一样,输了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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