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他,弱质纤纤地唤了他一声,“夫君。”
那时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哪里还能记得她不过是在做戏。
是,堂堂杨州傅六爷,做男儿时出入花街柳巷为寻常,上酒楼燕坊也不过是日常,便是换回了女儿身,想娶她的人,也能前仆后继如饿狼扑食。
就是那个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江湖庸医
谢宁池握着缰绳用力一拉,止住了牛前行的脚步,跳下车辕,径直去推开了空着的那处院落的门,顺手揭下了门上写着的“曾”字。
这是有才书院专门供给已婚学子们的院落,只需缴纳极少的租金,便可租下这一进的小院子:当中一间大堂,左右两间厢房,再左便是灶房,再右则是一间书房,最右侧靠着院子的边缘还有间小小的茅厕,过去便是院子里留下的一小块菜田,可供学子们耕种日常所需菜蔬。
这会儿午膳已近,旁的几家院子里,都冒出了袅袅的炊烟。
以谢宁池的目力,站在门口时便瞧见了大堂里的桌椅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转身走回马车边,接过傅挽手上拿下来的大包袱,轻易地用一只手拎着,止住了她往院子里走的步子,“里面脏,我先让人来打扫。”
傅挽“恩”了一声,不得不提醒谢宁池一句,“衣兄,我们如今可请不起‘人’。”
怕着隔墙有耳,这话她凑到了谢宁池耳边,压低了音量才说出来。
就好似一阵阵的热风扑在耳廓上,明明听清了,却又好似听不分明。
谢宁池机械地拿了另一个包袱,两手拎满了,又朝着那小院子走了几步,才恍然回神,坚持将傅挽挡在了院门外,“那我先打扫,你再进来。”
这话听着,是有些小感动没错,但也不得不思考一眼更严峻的问题,比如说,“衣兄,你知道如何打扫吗?扫尘要做的第一步是什么?”
谢宁池,“”
他是真不知晓。
有时偶尔看见宫人在忙碌,在发现他的到来之后,他们也会马上放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与他行礼。而他往往目不斜视,只瞧见个大概动作。
便是在外征战的那些年,忙碌时有得吃有得睡便不错了,哪顾得上这么多。偶有闲暇,这些事也早早被人接了手,他连多问一句都不曾。
傅挽撸了下袖子,扬了扬她从马车上拿下来的小包袱,从谢宁池身旁走过去,“既是如此,便请夫君与我多学学,日后说着这等小甜话来,也免得下不来台。”
闻着隔壁几户人家渐渐传出的饭菜香味,傅挽只简单收拾了下大堂,便折身去准备收拾最着紧要用的灶房。
她擦完灶台上的灰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灶房门口,一脸纠结的谢宁池。
方才她忙着收拾,谢宁池更没闲着,将牛车上的东西都卸了搬回来不提,还将牛也赶到了牛棚里,这才忙到此刻,就立即来找她了。
可问题是,君子不近厨。
端方肃穆的辰王,怕是这辈子第一次离厨房这般近。
他那皱着眉的小模样,看一眼傅挽就笑出声来,边伸手去打开橱柜,边就想着要放他一马,“卧房还未曾收拾,不如夫君你”
之后的话,变成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灰黑色的一道残影飞快地从傅挽面前掠过,熟练地按着最短的路线,奔向厨房里某个未知的角落。
只是这条花费不到三息的路还未走完,惊呼声刚止住,地上就多了个死老鼠。
比成人的巴掌还大的老鼠被飞来的一把砍柴刀横劈成了两半,头部上插着一根雪亮的银针,只是那上头渗出来的一滴血,已经变成了黑色。
傅挽盯着那砍柴刀看,而谢宁池则盯着她手腕上的银镯子看。
那是临走之前,晏迩亲手给她带上的,原来是为着这效用。
劈开的老鼠有些渗人,傅挽瞧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推了下将她半抱在怀里的谢宁池,想让他去收拾下案发现场,“那砍柴刀我正觉得有些钝呢,没想到夫君你用起来却是正正好,如此的干脆利落,想来也就不用磨刀了”
“现在没人,不要那样叫我!”
谢宁池突然开口,打断了傅挽未完的话,又快又急躁的声音,来得突然又大声,吓得傅挽立时抬头朝他看来,眼神里还有一丝迷茫与惊悸。
她的眼神看得谢宁池心一抽,下意识就想伸手摸摸她的头。
然而这个动作止步在理智之前,谢宁池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却只握住了她束起的发髻,将有些松脱的木簪往里推了推,“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谢宁池说得很慢,因为这些内容有些难以启齿。
他要如何说出口,在傅挽对他换了称呼之后,他心中因为知晓她的性别而开了闸的那头野兽,就不停地发出嘶吼,冲撞着摇摇欲坠的最后一丝防守。
要是再这么诱人下去,他可能会做出超出当前身份的事。
但是不行,皇家子嗣盘查历来严格,若是在宗谱下来之前出生了,便是日后他光明正大地将傅挽娶回去当王妃,他们的孩子也不能继承他的王府。
一个没有权势的皇家血脉,他都不敢想他会经历些什么。
且阿挽这么娇气,又这么看重家人,若是日后知晓了此事,怕是立时就会与他合离,带着孩子独自回扬州,甚至去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谢宁池皱了眉,握在木簪上的手指用力,几乎都要将那雕得不甚好看的兰花给掰下来——天字卫去了五个人,不知可将他要送的东西送达了没有。
“你这般叫我,会让我信以为真的。”
“诶?这里竟然已经住了人来,不知是谁?”
门口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谢宁池飞快地收了手,上前两步将傅挽挡在身后,正好面对上已经走到了灶房门口的,同样穿着黛青色学子袍的人。
来人长了张娃娃脸,偏五官柔美,瞧着有几分姑娘气,只声音听着有几分男子气概,“抱歉不请自扰,在下肖平,就住在两位对门,今日突然瞧见此处门开了,好奇之下便进来一探究竟,实是打扰了二位。”
说这话时,他的视线一直在谢宁池身上打转,还试图瞧一眼被藏着的傅挽。
只那视线里尽是单纯的好奇,因而谢宁池虽是多有不耐,却还是忍下了,一侧身从他的角度将傅挽挡得更加严实,只微微拱了手回礼,“在下曾让。”
看着肖平还在往他身后瞧的视线,介绍得更加敷衍,“这是拙荆陈氏。”
傅挽终于等到出场机会,正要笑容可掬却目不斜视地出来打个招呼,就感觉到手腕一热,却是被谢宁池往后伸来的手握了个正着,又将她挡得严实。
好像个守财奴,守着他毕生的宝贝。
而后谢宁池那纵使不高高在上也显得格外难以亲近的嗓音响起,句子里连个偏旁,都在透露着不容辩驳的气息。
“抱歉,拙荆甚美,不便让你一见。”
肖平,“”
傅挽,“”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我终于来更新了
因为这周没有榜,所以,恢复隔日更的频率
也就是说,今天更了,明天就没有啦
第85章 柴米油盐()
打发走太过热情得有些讨厌了的书院同窗;还被对方留了一句“待曾兄收拾得当;改日再登门拜访”;谢宁池一回头,觉着平日里半步不会靠近的厨房在强烈的对比之下;也没多少令人厌恶的地方。
于是他径直走过去捡了那将老鼠砍成两半的斧头,又顺手将那死老鼠的尸体用斧头从开着的窗户里挑到了大门之外,转回头来问傅挽。
“我看灶房角落里堆了好些木柴;需要我顺手劈了吗?”
那神态里;傅挽瞧着,总觉着藏了些隐晦的跃跃欲试。
许是尊贵的皇叔祖从小到大从未劈过柴;心中也好奇得紧,这会儿拿着砍柴刀像是拿着所向披靡的利剑,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
于是傅挽点头;允许大将军朝着柴火堆前进。
三刻钟后;她将灶房收拾得宜,又将机智带来的食材从包裹里翻出来在灶台上摆好,需要点火时走到窗边探头望了望;就瞧见了落在窗棱下的一段木柴。
她低着头看;听见耳边有人轻咳了一声,抬头就看见谢宁池站在一侧,手里抱了三块柴火;视线往外偏了偏,避开与她对视,“劈柴时稍稍用力了些。”
所以柴火到处飞溅;需要他从大门口捡到另一侧的恭房门口。
灶房的地势略高了些,傅挽站在窗口,正好与谢宁池差不多高,踮个脚尖还能瞧见他头顶扎起来的发髻,有几根调皮的还从队伍里脱离了出来。
端方肃穆的辰王殿下,凑近了,原来也有这般不受拘束的时候。
傅挽“噗嗤”一声笑,从窗户里探身出去,伸长了两条手臂像是在求拥抱。
谢宁池想要往后退一步,可脚就像是在地上扎了根,半寸都不肯挪动,眼看着她的手伸到面前来,眼看着她的手在他面前合拢,眼看着她拿走了他的柴火。
谢宁池:“!”
他瞪着眼看傅挽,却得到一个满是得意的笑,“衣兄,我方才才想起来,咱们来的时候忘了带火折子,现在还得你立时去借一个。”
想想又怕他拉不下这个脸,傅挽说着就补充了一句,“要不我去?”
最后一个字在谢宁池干脆利落地转身往外走的背影里,从陈述句变成了疑问句,轻下来的声音终于消失在气音里。
傅挽转回身,摸了下脸,嘴角不自觉地就翘了起来,得意又嚣张,像是从哪得了块免死金牌,“诶,真的好看得连让我出门都不肯了?”
她从鼻子里给自己肯定地恩了一声,哼着歌蹲下身去将柴火放好。
这头谢宁池出了门,临到门口回头望了眼,不知为何也禁不住勾起了嘴角,直接掠过了对门已然结识的肖平家,而去了隔壁冒着炊烟的另一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