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王氏心力交瘁,挥了挥手,疲惫道:“侯爷临终叫你当家,这些事儿,娘实在没精力管了,你和亲戚商量着办吧。”
“是。”郭弘磊催促道:“后日送殡,今晚由我守夜,你们都回去歇息,等明晚再守。”
王氏不满地摇头,“这怎么行?丧事已是极简陋、极不符合规矩了,理应能多守便多守。”
郭弘磊解释道:“三日后流放,这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假如熬坏了身体,到时如何是好?依孩儿看,孝顺与悲缅皆在于心,家里的难处,父亲和大哥的在天之灵必能谅解。”
“这……”
“况且,”姜玉姝上前,帮腔劝说:“煜儿今天受了大惊吓,很需要您和嫂子的陪伴,快去哄一哄他吧。”
郭弘磊赞赏地瞥了一眼妻子。
“这倒是。煜儿一个小孩子,被吓得什么似的。”王氏不放心孙子,招呼长媳道:“既如此,巧珍,走,咱们瞧瞧煜儿去。”
王巧珍一声不吭,埋头往盆里扔纸钱。
郭弘磊吩咐道:“来人,扶老夫人和大少夫人回房。”
“是。”
转眼,婆媳俩被搀走了。
婆婆一走,姜玉姝立刻对病人说:“三弟,你也快回屋歇着!”
“阿哲,我不是让你不必守夜吗?”郭弘磊高大结实,一手拎起一个弟弟,“此处有我守着,你们歇会儿。”
郭弘哲眼发红,唇青紫,捂着心口嗫嚅答:“我不累,我陪二哥守着。”
“我也不累。”胖墩墩的郭弘轩哈欠连天。
郭弘磊不容置喙道:“行了,不必多说,回房去!”
两个少年对视,最终顺从了,躬身道别:“那,二哥、二嫂,我们先下去了。”
姜玉姝冲小叔子挥了挥手。
下一瞬,小桃提着大食盒赶到,“少夫人,该喝药了。”
“啊?哎哟,我给忘了。”姜玉姝精疲力倦,落座矮榻,捶了捶跪得酸麻的腿。
“累坏了吧?”小桃揭开食盒,递过温热药汁。
姜玉姝道谢接过,一饮而尽,由衷道:“真是辛苦你了,府里乱糟糟的,还要麻烦你按时煎药。”
小桃手脚麻利,摆出几样清粥小菜,偷瞟跪地烧纸的郭弘磊,“这是二公子的吩咐,奴婢只需伺候您的饮食和药,并不辛苦。”
218。郎舅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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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呀; 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奴婢小时候干过几年农活; 却仍不太懂种庄稼。”丫鬟既是奉承,也是好奇。
姜玉姝早有准备,镇定自若,笑答:“我是看书得知的; 纸上谈兵,随口闲聊罢了。”
陪嫁丫鬟翠梅与有荣焉; 下巴一抬,愉快告知:“嗳,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聪慧; 未出阁时,一向喜欢琢磨花花草草。在我们姜府的园子里; 有不少花卉是姑娘亲手栽种的,光兰花就十多种,各式各样,盛开时五颜六色; 争奇斗艳,可美了!”
其余人一听,恍然大悟; 七嘴八舌夸了又夸,赞叹不已。
姜玉姝忙侧身; 耳语提醒道:“翠梅; 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 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 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撩水洗帕子,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身影,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无需言语,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脸,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缀在高挺鼻尖,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皱眉把帕子递过去,“弄湿衣衫了,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欲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热,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欲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点了个小厮,“你来试试,用我昨晚教的那几招。”
“是!”
三四十人围成圈,全神贯注,照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
郭弘磊耐性十足,一边与小厮过招,一边严肃嘱咐:“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夺回、西苍是否太平,一旦与北犰交战,必有伤亡。倘若战况紧急,或许咱们一到西苍就得上阵。所以,务必苦练身手,避免轻易丢了性命。”
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认真。
“怎么?”王巧珍蜷卧,盯着旁边的弟媳妇,嗓音嘶哑,“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锐听出讥诮之意,登时不悦,淡淡答:“哪里。我是见他们比武过招,觉得新奇。”
“是吗?”弟媳妇秀美娇俏,王巧珍摸了摸自己的憔悴脸颊,妒火中烧,哑声告诫:“玉姝,别忘了咱们正在守孝,婆婆若是瞧见你方才痴痴的模样,她老人家怕是要怒。”
姜玉姝面不改色,“嫂子说笑了。婆婆虽年老,眼睛却不昏花,她才不会误会我呢。”
“你——”王巧珍双目圆睁。
“好困。”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扯过包袱当枕头,躺下闭着眼睛,“我睡了,嫂子请自便。”
王巧珍气得脖颈青筋暴凸。
次日·午后
乌云密布,闷热不堪。
“你们瞧,乌云满天的,是不是要下大雨啊?” “看着像。”
“怎么办?咱们还得赶路呢。”
“万一淋雨生病,才真叫糟糕。啧,这小斗笠,遮阳还行,挡雨估计不行。”
……
众人忧心忡忡,窃窃私语。
官差们挥鞭大吼:“这荒郊野外的,只有驿所才能躲雨!快走!”
下一刻,豆大的雨珠骤然来袭。
天昏地暗,雷声轰鸣,雨势汹汹,裹挟乱风横行,飞沙走石,官道黄土迅速变泥浆,凉意森森。
“哎呀,好大的雨!”翠梅气呼呼,嚷道:“怎么办呐?”
姜玉姝抬手按着斗笠,叹道:“没办法,只能冒雨赶路了。”话音刚落,她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紧贴着自己——
“啊!”
“别怕,是我。”郭弘磊伸手搂住妻子肩背,风雨声中附耳,低声问:“道路泥泞,你还走得动吗?”
置身此中,人难免有些慌乱。
姜玉姝定睛一看,顿感心安,扬声答:“我走得动!”
“瞧瞧母亲去。”郭弘磊高大有力,几乎是单手揽住妻子架着走。
“呜呜呜害怕,我害怕……”电闪雷鸣,郭煜瑟瑟发抖,吓得躲进祖母怀里,恐惧大哭。
王氏坐在板车上,双手搂着孙子,心疼哄道:“不怕不怕,祖母在此,无论什么都动不了煜儿!”
郭弘哲缩在边沿,被颠簸得摇摇晃晃,大声提醒:“嫂子?嫂子,您还是坐起来吧,戴上斗笠挡挡雨。”
王巧珍置若罔闻,直挺挺仰躺着淋雨。
“哼,不必理她!”王氏忍无可忍,不悦地责骂:“郭家不幸倒了霉,上上下下都遭罪,并非独你一人。巧珍,你纵再悲伤也应该适可而止,整天哭丧着脸,死气沉沉,像什么话?”
“我倒盼着你们别管东管西。”王巧珍一动不动,漠然道:“就让我死了罢,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圆睁,无可奈何。
这时,郭弘磊携妻子赶到,尚未站稳便劝说:“风雨交加,您老千万坐稳了,仔细磕碰着。来日方长,有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唉!”王氏摇摇头,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凑近的侄子,软言安抚,对长嫂愈发疏离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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