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该昏迷在地的重莲，狐狸般狡黠地笑着望住她小小的背影。
世上还会有人比狐更狡猾？她的小伎俩还没成型的时候，他便早已了然在心。
这个小傻瓜还没学会说谎。她所有的心底事都折射在了一双明眸里，让他看着她的眼睛就猜得懂她的心。
重莲笑着换了个姿势。刚刚那个姿势，亏她还自以为他会很舒服——其实或许不是她的错，她终究是还没学会了解男人。
他之前那样地贴近她小小的身子，那样地呼吸着她清甜的气息，他早已经起了反应。刚刚她给他摆的那个姿势，刚好让他压痛了自己……
这个小傻瓜，这一次先纵容了她，日后定当双倍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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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真拼尽全力腾跃着，却莫名打了个喷嚏。若不是确定重莲那小子刚刚被她打昏了，她真的会以为是那小子在叨咕她。
借着晨光里最后的一抹幽暗，她成功跃过城墙去，直入老六家内宅，掠过水面，捺不住欣喜轻唤着，“红玉，我回来了。我这就送你走……”
她的身子有个奇妙之处。她记得是她五岁那年，曾经在青城山里乱走，遇到了一头被猎人下了铁夹子夹中的小鹿。母鹿在旁哀哀低鸣不肯离去，而那小鹿显然是已经被夹了多日，早已骨断筋折、血色暗紫。
她也不懂如何施救，只是凭着本能，以为小鹿的血流尽了，只许给它些她自己的血便好了。小孩子不怕死，她直接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便喂到那小鹿的口边去——本是愚蠢之举，却怎知竟然发生了奇效。那小鹿真的挣扎着动了起来！
她开心地欢叫，想要找人来帮忙。杳杳树林里忽然走来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家，老人家用山间的药草救治了小鹿，还笑着告诉她说，她命数奇特，她身子里有奇妙的东西，说是旁人恐修炼千百年尚不得，而她出生便已经拥有了。还说她的血便已经输送了阳气给那小鹿，本来那小鹿命数已尽，却被她救活了……
她也不知道那位老人家所说的是什么，更不明白自己身子里拥有什么千年的玩意儿，反正她能救活小鹿，便很高兴。
如今，老六与红玉自然便与当年那小鹿的情形类似。既然老六和红玉都是死魂灵，那么她的血自然便也管用！
推开房门，老六和红玉正并肩坐在榻边，两人的神色都是宁静安详。见到玉真回来，两人齐齐起身，扑身跪倒，“多谢恩人！”
红玉握住玉真的手，“这一番心愿得了，无论红玉是面临着魂飞魄散，还是成为孤魂野鬼，却也无怨了。”
老六也是泪下，“我也已经决定了，让公子结束了我的阳寿去。不过我不会再入轮回，我想陪着小红在一起。”
玉真心中感动，却努力在笑，“先别急着死，先想想活下来！我的血，能帮你们活下来！”
听得玉真将她幼时的经历说完，老六和红玉相视一笑，求生的渴望活泼泼地写满了他们的面颊。
玉真笑着一伸手腕，抓过匕首来就要在腕上划下，“来，你们谁先来？”
本是在欣喜之中的老六和红玉忽地都是一怔，方才的喜气尽去，两人竟然还都站起身来向后退去。
玉真以为是他们不敢沾这血腥之气，还劝慰，“无妨！这不算死魂灵作孽，这是我甘心情愿献出我的血，为了让你们还阳！”
红玉忽地走上前来，将玉真之前用于带她上身的宫铃擎起，笑着问，“仙子，敢问仙子这铜铃除了区界道士身份的作用之外，是不是也有其它的功用？”
玉真被问得一愣，“红玉，此时天将大亮，你此时再不想办法还阳，恐怕再无机会了！你又何必在乎这个铜铃？别拖延了，快点！”
红玉一笑，回眸忽地深情地望了那老六一眼，摆动手腕忽地摇动了那铜铃！
水风凉
铜声铮然，宛如断金裂玉之声骤然扬起，在青蓝色的晨间嘹亮而鸣！
玉真霍地意识到了红玉的用意，可是却已经晚了！
那老六也是悲呼着扑过来，却已经于事无补……
道士之铃，又名“三清铃”。，铃上有“山”字形铃柄，是为“三清尊神”之义。道士所持铜铃乃是法器，拥有降神、除魔之用，正所谓“振动法铃，神鬼咸钦”。
娟而此时红玉竟然主动摇动了那铜铃，便只意味着一件事——红玉是在找死！
铜铃涔涔光波起，仿佛疾风吹皱了的水面，荡荡金波凌空而下。红玉的身子在金色光波之中，缓缓消散！
玉真大惊，珠泪崩落，急急咬破自己的指尖，弹了血珠进去，“红玉，你这是要干什么！”
邈红玉笑，嫣红的长裙在金色的光波里绽放着耀眼的光彩，“玉真仙子，勿为我再浪费你宝贵的血了。你的心，红玉已领，虽再无机会投入轮回转世为人，不过只要还有一点机会，纵然为风为雾，只要还能飘荡在这个世间，红玉也一定会想办法回报玉真仙子你的大恩大德！”
金色光波之中，红玉回眸去望那早已泪水婆娑的老六，“仙子，红玉知道，你是不计自己的生死，想要同时救下我和相公两人。可是你的血毕竟有限，如果救了我们两个，你自己的性命便也危险……而且，一份鲜血如果分给我们两个人，便也可能谁也救不了……”
“就让红玉去了吧……红玉本是三魂七魄都已经散了的人，早已经失去了重入轮回的机会。就让我相公他，多一份活下来的机会吧……”
老六痛呼，隔着虚无的空气想要抱住红玉的身子，“红玉，不！不！！！我也本是死魂灵，我此时已经是再活了一次，我已经知足！而你，是被我所害，我该还了这条命给你，是我该死啊~~~”
金色光波里，红玉含笑摇头，“相公，你快别这样说。想当日我在江南簪花楼，虽然花名满天下，虽然是高高挂起的头牌姑娘，但是我哪里得到过一天的快乐？不过是男人们的玩物，不够是老鸨的摇钱树……直到遇上了你，相公，我才知道这生而为人，还有多少的快乐……所以，休说你害了我——在遇到你之前，我早已经是行尸走肉，是遇见了你，才让我鲜活起来……”
红玉笑，倾国倾城，“相公，虽然今生与你缘浅，只得在相公身边相伴了一载，但是在红玉的心中，今生却已经因为这一年而知足了……”
红玉的身影越发淡去，铜铃的响声震天动地。红玉努力还在说着，“相公，其实红玉死后还有机会投入轮回，红玉自己也知道；但是红玉早已选择了放弃，只想跟随在相公身畔，多一日……不论是人是鬼，只要还能与相公同处一片天地，不因投入轮回而忘了相公，这便是红玉唯一的愿望了。所以，千万别为红玉遗憾，相公，这已经是红玉，最好的归宿了……”
铜铃金波遮天蔽地，几乎将整个房间罩满。红玉的身影越发清淡，几乎已经像是空气中一抹绯色的尘烟。
老六哭得几不欲生，玉真也死死咬住自己的唇，泪落如雨。
这就是道与魔的相生相克。法器遇到妖鬼，终究要起效，纵然是玉真自己都无法控制。这铜铃之上所降下的三清尊神乃是道家最高的神仙，她无法控制，无法……
窗外，明亮的晨光忽地穿破了窗棂而来。夜终究过去，白昼终究到来。
晨光宛如劈开黑暗的利剑，配合着铜铃金色的光波，红玉身在双重光明之中，厉声惨叫！
最后，渐渐消逝……
玉真哭得扑倒在地，忍不住扯过铃铛来劈手扔到一边。如果不是铜铃上有象征着三清尊神的表征，她真的想跳起来踏上一只脚去！
什么破铜铃，什么是非不分的破法器！
就算红玉是鬼灵，可是，可是也不该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便散了她的魂啊！
玉真哭着望向老六，“老六，我，对不起你！”
晨光渐渐展开，一缕、两缕，房间之中终于绽放出一片光明。灯烛之光，都已黯淡下去。
老六的眸子还死死盯着方才红玉的身形消失的方向，可是他却忽然释然一笑，擦干了面上的泪，双眼一片澄明，“仙子，您言重了。这是红玉自己的选择，更是红玉自己摇动了铜铃。此一去，对她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仅余的一缕幽魂独自游荡在这阳气充足的人间，对她而言一定是苦不堪言……她累了，就让她安心地，睡去吧……”
玉真难过地死死咬住唇，压抑了良久这才止住泪。玉真伸出手腕，“老六，快，红玉既已去，你至少要活下来，方不辜负了她的一片心！”
老六忽地一笑，静静摇头，“仙子，谢了。在下，其实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却能再被主人赋予一次生命，早已知足。更是在这生命里遇见了红玉，在下哪里还能贪奢？在下这便也去了……”
玉真惊住，“你，你别做傻事！”
老六一笑，踉跄回眸，“只是，等不及公子归来了。还请仙子带一句话给公子——切勿太相信皇室，切勿太过相信李隆基！”
玉真大惊，“什、什么意思啊？”李隆基，李隆基不是当今皇上么？老六怎么直呼其名，而且面有愤恨之意？
玉真惊问之际，老六已经伸出手爪，毫不犹豫地扯向自己的咽喉……静静的“咔嗤”声在宁谧的清晨杳然响起……血漾成了这个清晨，最艳丽的一抹霞光……
三座新坟
城外树林，三座新坟。
玉真静静念诵《太上道君说解冤拔罪妙经》：“伟哉大道君，常普无量功，舟楫生死海，济度超罗酆。罪对不复遇，福报与冥通……”（酆，读音“风”，就是酆都，古时民俗里所指的阴间。）
再捧起那铜铃来，玉真的泪已是止不住了。
重莲叹息着抚住玉真的肩头，“好了，别哭了。这世间本有生死，没人能躲得过。纵然大罗金仙也有应劫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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