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圣明,臣回京后即刻去办。”
接着,卫青把文书呈送给刘彻道:“臣今日来,就是为这个事情。种种迹象表明,南越国欲图谋反。”
刘彻大体浏览了一下文书,抬起头问道:“去年,南越王太后请求内属,朕念赵婴齐在世时,忠于汉室,故诏准。并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内比诸侯。到现在时间不过一年,他们就要谋反,真是岂有此理?”
卫青解释道:“皇上有所不知,此次反叛的主谋正是吕嘉!”
“哦?”
“据从南越国传来的消息说,吕嘉连续担任三代南越王的丞相,宗族为大吏者达七十余人。他的几个儿子都娶了南越王室的公主为妻,他的几个女儿又都嫁给南越王室,在国内盘根错节,势力庞大。早在南越王太后上书请求内属时,他就多次阻止,后又称病不见朝廷使者。眼见南越王太后内附意决,遂发动政变,杀了幼主和王太后,气焰甚是嚣张。”
“大汉天下,岂容逆贼作乱!”刘彻抽出宝剑,“刷”的一剑下去,面前的白玉案几碎为两截,“传朕旨意,朕要讨逆伐罪,震慑诸藩。”
刘彻目光射人,卫青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皇上。
卫青明白了,既对生命充满了眷恋,又把江山紧紧地拥在怀中,这就是皇上的性格。一向对方士不屑一顾的他,心底生出期待:倘若上苍有眼,真赐皇上永寿,那该是大汉的福祉……
议完大事,卫青骤然就有了一种紧迫感,他跨上战马,如腾云一般朝京都驰去。
李晔见此很吃惊,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大司马如此意气飞扬了。他不敢懈怠,招呼身后的卫队,紧紧地追了上去。
可战争从来就不是单纯的军事行为,它的背后是国家人力、物力的较量。
等刘彻回到长安,要真正打一场彰显国威的战争时,国力早已不像当年那样应付自如了。
首先面临的现实是,自元鼎三年以来的连续灾害,使朝廷不得不拿出大量物资赈济灾民,又免除了一些郡国的赋税。
其次,皇上近年来热衷方士求神之事,在京都和离宫广建神坛,用度十分庞大。
另外,这次战争的战场远在南方,主要靠水战,需要大量战船,这样不只费用巨大,而且也十分费时。
朝会已就此廷议了几次,孔瑾几度呈送的关于财物筹集的奏章,都因为过于拘谨而被刘彻否定。
朝廷不得不将进军的时间一延再延,最后才确定在秋季发起讨伐,好留出时间筹备军需。
这也是刘彻最烦躁的一段日子,他每天不断对前来奏事的少府、大农令和大司马幕府的官员发脾气,严令他们尽力筹集财力,最迟也得八月进兵。
一天,刘彻正在批阅奏章,忽然从一道清秀的奏稿中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卜式。
他的奏章每个字都散发着男儿志在战场的豪情,彰显了士者忧国的情怀:
“臣闻主愧臣死。群臣宜尽死节,其驽下者宜出财以佐军,如是则强国不犯之道也。臣愿与子男及临菑习弩博昌习船者请行死之,以尽臣节。”
刘彻被感动了,他立即找来赵周,询问卜式的情况,可赵周却不甚了解。
他又找来卫青,问道:“朕怎么觉得,这个卜式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现在就在齐国任相。”接着,卫青又与刘彻一起回顾了几年前河西大战时,卜式慷慨捐出二十万钱资助朝廷迁徙贫民的壮举。
刘彻“哦”了一声,身体向后仰着道:“朕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不愿意做官,而愿意放羊的卜式啊!真是时艰见忠贞,我朝像卜式这样的臣子多一些,何愁江山不兴,社稷不固呢?朕要赏赐卜式,令天下臣民效仿,为国尽心出力!”
接着,刘彻坐了起来,从案头拿起朱笔,洋洋洒洒地写道:
朕闻报德以德,报怨以直。今天下不幸有事,郡县诸侯未有奋繇直道者也。齐相雅行躬耕,随牧畜悉,辄分昆弟,更造,不为利惑。日者北边有兴,上书助官。往年西河岁恶,率齐人入粟。今又首奋,虽未战,可谓义形于内矣。其赐式爵关内侯,黄金四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刘彻聚精会神地写着,卫青也在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在他的印象中,这大概是皇上自建元六年以来唯一的一道亲笔诏书。这让他对征讨南越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又多了一层理解。卫青不懂行文的起承转合,他更多的是透过文字感受皇上的胸怀,意识到自己责任的重大。
从宣室殿出来,卫青没有回大司马府,而是直接奔了左内史児宽的官署。
児宽此刻正召集辖内的县令,商议为朝廷筹集军备的事宜。他闻听大司马到了,遂急忙出府迎接。
进了客厅,席地坐定,児宽便问道:“大司马此来必有要事,下官当不遗余力。”
卫青道:“本官今日前来,是要给阁下看一样东西。”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中书令抄写的诏书副本,児宽仔细地读了一遍,不禁为卜式的忧国情怀而动容,连道:“此举乃社稷之望!吏民之望!自下官上任以来,在辖内奖掖农耕,轻徭薄赋,虽不敢称物阜民丰,然则辖内各县官民丰润却是实情,听说朝廷要南下平叛,下官正召集各县县令商议筹集财物。大司马若能屈尊一见,定可鼓舞人心,凝聚众志,共赴时艰。”
卫青忙道:“本官乃一介武夫,谈不上屈尊。既然来了,就不妨把卜式的义举告知诸县令,也好高标风范,蔚成风气。”
两人相携到了前堂,各县县令平日对卫青七战匈奴、横扫大漠的传奇多有耳闻,今日一见,不仅相貌奇伟,而且举止儒雅,又多了几分钦敬。及至听了卜式的介绍和皇上褒扬的诏书,大家更是士气大涨,纷纷表示回去后,要加紧筹集财物辎重,以报效朝廷。
接下来的几天里,卫青又走访了当年跟随他征战的公孙贺、公孙敖、李息等将军,大家纷纷拿出积蓄的家财,以应朝廷急需。每一次分手揖别,走出属下府邸时,他总是心怀歉疚,觉得给他们的太少,有了事,却总是先想到让他们付出……
几天后的朝会上,刘彻又以児宽为垂范,严厉地斥责列侯们尸位素餐,只知向朝廷求赏,而不愿“拔一毛而利天下”。他尤其点了新任太常、太后的兄长、盖侯王信的名:
“你何功于汉,竟然身居高位,宅甲京都,膏地连属?今天下不幸,你竟然装聋作哑,熟视无睹,百年之后,你有何颜面去见太后?”
遭到自己亲外甥的斥责,王信觉得很没有面子,可他也只能垂首恭听……
七月,刘彻敕令伏波将军路博德出桂阳,下湟水;楼船将军杨仆出豫章,下浈水;归义越侯严为戈船将军,出零陵,下离水;甲为下濑将军,下苍梧。皆将罪人,江、淮以南楼船十万人,越驰义侯遗别将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浩浩荡荡地开往番禹。
诏令颁布第二天,太子刘据破例不待召见就前来晋见父皇。
刘彻很诧异,放下手中的奏章和朱笔问道:“你不在博望苑中习书,为何到宫中来了?”
“父皇,孩儿请求担任此次讨伐南越的监军。”
刘彻又吃了一惊,道:“你?小小年纪,为何想领兵出战?”
刘据撩了撩袍袖,近前一步说道:“孩儿已经十九岁了,骠骑将军当年出兵漠南不也是这岁数么?”
刘彻笑道:“你和他不一样,你是太子,当学治国御臣之术,要心无旁骛。”
刘据有些着急,出口便道:“父皇当年睢阳破案时,不也是太子么?”
刘彻仔细打量面前的太子,心中浮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暖。这些年,他整天忙于打理国政,运筹战事,不经意间太子已经变成一个翩翩青年了,看那眉眼、那体魄,听那说话的声音,都深深嵌着自己的影子。
他的心瞬间便有了触动,恩准他的话就在舌尖上滚动,可他还是将话收了回去,究竟为什么?他一时也说不清。
刘彻给了儿子一副很严肃的表情:“朝事眼下还不需你分心,下去吧!”
他重新埋头批阅奏章,不再理会刘据。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时,看见刘据还站在那里,脸上就有些不高兴了,高声对包桑说道:“送太子回博望苑。”
刘据极不情愿地离开宣室殿,很长时间,他的呼唤似乎还在刘彻的耳边回响。
“一样的父爱,两样的心境,朕这是怎么了……”刘彻伸了伸酸困的臂膀,茫然地问着自己。
这事在处理朝政之余,总在刘彻心头盘桓,直到出征前一天,卫青到宣室殿奏事时,刘彻才将自己的思虑说出。
“前几日,太子进宫要朕允准他担任此次平叛监军,被朕回绝了。”
卫青“哦”了一声,道:“皇上不准自有道理,只是太子已不小了,历练历练,对日后执掌朝政也有好处。”
刘彻捋了捋胡须道:“朕是如此想的。朕主政时,汉家诸事草创,加之四夷侵凌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遵循,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都如朕所为,则重蹈亡秦之覆辙也。”
卫青道:“陛下所虑圣明,不过臣……”
刘彻挥手截住卫青的话头说道:“朕知道爱卿想说什么,朕只是觉得太子敦厚好静,必能安天下,朕是要他做一个守成之主啊!朕知道,太子因为朕不恩准他出征有些怨气,皇后也不理解,故请爱卿以朕意晓之。”
卫青领旨谢恩。
走出宣室殿,卫青还在想皇上为什么在这个日子里和他谈起这番话。
也许是出于一腔爱子之情吧!他在心里默默地这样想。
路博德出征那天,卫青、赵周率众官员到灞城门外相送。
路博德一脸严肃地来到赵周面前,抱拳作揖道:“宫中卫戍,下官已做周密安排。皇上安危,系于天下,下官走后,还请丞相早晚照应。”
他转过身来,对卫青行了军礼,言语中就多了许多的追念。
“末将有幸跟随骠骑将军北征匈奴,得以封侯,此情没齿不忘。末将离京期间,倘逢祭祀之日,还请大司马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