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爷走在最前面,拦住众人,轻轻地走了进去。打眼一看,裕亲王正靠坐在炕上,脸上发白,眼睛也少了神采,但手里却还拿着一本公文强打精神的看着,旁边的几上还厚厚的放了两摞,另还放着几样小菜、点心、茶等等。炕边上放了一个花梨木梅花六角凳,一个穿着南方款式粉紫色衣裙的女子侧身坐在上头,那女子头上歪歪的挽着海螺髻,用一支白玉雕的并蒂莲花钗别在鬓边,垂下珍珠串成的流苏荡在耳畔,后面一半的头发散在腰后。因为那女子脸上正是暗处,样貌看不真切,只听她低声吟唱着曲子,边把手里端的碗中的食物送到裕亲王的嘴边。裕亲王看那公文入了神,只是东西到了嘴边下意识的张口,一点儿也不看那女子。可是那女子一会儿菜蔬、一会儿点心、一会儿粥汤、一会儿茶水,时而还会帮裕亲王拉拉被子,或是拿别的公文递过去,样样都搭配的极好,像是完全知道裕亲王的想法一般,默契十足。众人见此情形,看那女子年纪不大,衣服发式也不似裕亲王的姬妾,倒像是女儿。一种温馨自然、亲情洋溢的气氛随着那女子口中糯糯的曲调滋润着人心。想那皇族之中那里有这样的场面?不禁都感动着,不忍打扰。康熙爷看了,更是心里羡慕,想自己儿女众多,但是哪有这般善体人意又肯事必躬亲的?
保绶正端了药过来,就见好几人立在门呆呆的看,心里诧异,仔细一看原来是康熙爷和众位皇阿哥,便忙不迭的跪下请安,朗声道:“臣保绶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各位阿哥吉祥。”
这一请安,屋里的两人吓了一跳,齐齐的回头看向门口。
纵横一张带着惊讶的绝美脸庞,呈现在所有人面前,让所有不免瞪大了一双眼。
康熙爷回头对保绶说了声:“免了。”便抬脚进了门,众人也跟了进去。进门时九阿哥皱着眉看了看八阿哥。八阿哥眨眨眼示意他不要作声,便跟在了最后头。
裕亲王福全正要起身行礼,可是身上力气不济,纵横忙伸手去扶着。康熙爷快走两步到了跟前,按住裕亲王道:“自家兄弟,就不必多礼了。”福全这才又躺了下去。康熙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来回禀的人只说是身子不适,问了也说不清楚个所以然来。朕却知道,如不是万不得已,你是不会不上早朝的。想是身子病得更沉了?”又回头道:“胡太医呢?还不赶紧过来瞧瞧!”
胡太医忙拿着药箱跑了几步到跟前,把了把脉,又看脸色,自是一番诊治。
裕亲王任由他看,对皇帝说:“臣不能为皇上分忧已经心里觉得愧疚,怎么敢劳皇上亲自来看?想是年纪大了,这几天天儿也渐凉了,所以身上就不大好。”又低头对跪在床边诊脉的胡太医道:“太医只管开几副功力大的药来,压下去,想就能好了,也好尽快替皇上办些事。”
胡太医自然连连点头,低声称是。
康熙爷却厉声对胡太医道:“是什么?那虎狼之药怎么可用?你且用温和调理的法子来治。倘若治不好,你也不用在太医院干了!如果让那药伤了王爷的身底儿,就自己提了脑袋来!”
胡太医忙又连连叩头称是,下去下方子开药,让人去煎。
康熙爷又看了看纵横。纵横比平时素净的样子有些不同,连那调皮的性子似乎也被遮盖住了。她虽然仍是不施粉黛,首饰也算简单,但是头上的白玉并蒂莲花发钗流光闪动,雕工精细,下面坠的珍珠也是饱满圆润;身上的浅紫色衣服料子也是江南贡上来的,衣服上面绣的是五彩鸾鸟,绣工巧夺天工,那鸾目光炯炯,羽毛缤纷,美丽的尾似当着风,像要腾空飞去一般,下面佩着同色的凤尾百褶裙,裙角上缀着金八宝。因为天已经凉了,领口衣襟处多了一圈银狐毛,正衬在那芙蓉般的脸儿边上,俨然是高贵的大家闺秀,千金万金的官家小姐。
康熙爷看了却先不问她,单对裕亲王问道:“这是?”
裕亲王回道:“哦!这是纵横,他父亲就是前些年救过臣的命的博尔济吉特·彻臣。”
“哦?”康熙爷微微抿抿唇道,“原来就是他的女儿吗?”众位阿哥听了都是不知所以然。
裕亲王轻声地道:“是!就是几年前,臣跟皇上禀过,想给她抬了旗籍,也好配人……”
裕亲王是提醒皇上四年前他提过的,要把纵横给保绶做侧福晋的事。可是众位皇阿哥听了,却又不一样了:若是纵横抬了籍,岁数正好参加明年的选秀,那凭皇上对她如女儿般的疼爱,到时候肯定是要指给一位阿哥的。
纵横知道再躲也是躲不过去,若是抬了籍,必然要参加选秀,到时候要配人只怕也是不能自己作主,忙出声道:“不要!我……是蒙古人,不是满人啊!要是成了满籍……我死了怎么去见我父亲?怎么见列祖列宗?怎么见草原上的天神阿?再说了,我……我只会闯祸,又贪吃,爱偷懒,什么都不会做的!我这样的只能笑傲江湖,不能进宫的!”
“纵横!”裕亲王见她乱七八糟的乱说,怕惹恼了皇上,忙喝住了她。
康熙爷原来就认识她,知道她的性子,并不恼,也不想把她的天真烂漫磨光了,却又忍不住逗她:“什么笑傲江湖?你就这么不想进宫来陪金伯伯?”
听他自称金伯伯,纵横放大了胆子,道:“纵横已经失手伤了金伯伯的两个儿子了。现在是怕又闯祸,只得躲得远远的阿!”
裕亲王听两人这句话,心里疑惑。于是康熙爷才把四年前如何鹰山相识,又如何德州再会的事说了,让裕亲王连叹巧字。
康熙爷说完,纵横又抢着说:“现在我的王爷爹爹生病了,就算你从金伯伯变成了皇帝叔叔,也不能只让我进宫去陪你啊。我是定要陪着我王爷爹爹的!”说着两条胳膊拧麻花似的缠住裕亲王的胳膊。
裕亲王看她小嘴嘟嘟着、腮帮子鼓鼓着,即使是被她缠着也觉得心里暖和,又知道她贪玩的性子、再加上现在又习了武,要是真进宫怕是会鸡飞狗跳了,忍不住帮腔道:“皇上,我看也不着急,还是最好让她在府里先把该学的规矩学起来,到时候再进宫才好,也省得给皇上添了麻烦了。”
康熙爷点头,道:“不错!不过……朕要是招你进宫来陪皇帝叔叔解闷儿,你可不许推托了不来噢!”
纵横知道这事只要不是马上就办,她就有办法想,大不了再跑了,顿时脸上笑起来,道:“那是自然!”
康熙爷看她脸上神采飞扬,道:“你刚才给你王爷爹爹唱得什么曲子?也唱出来给你皇帝叔叔听听!”
纵横面有难色,道:“是南方的小调,词儿粗鄙的很,不是什么雅致的,怕污了您的耳朵。”
康熙爷道:“不碍的!反正是在外头,你且拣能听得唱一首吧!”
纵横边想着边踱到了门边,忽然背靠着精雕朱漆的房门板,开口唱道:“
牵住你的手,相别在黄鹤楼
波涛万里长江水,送你下扬州,
真情伴你走,春色为你留,
二十四桥明月夜,牵挂在扬州,
扬州城有没有我这样的好朋友,
扬州城有没有人为你分担忧和愁,
扬州城有没有我这样的知心人,
扬州城有没有人和你风雨同舟,
烟花三月是折不断的柳,
梦里江南是喝不完的酒,
等到那孤帆远影碧空尽,
才知道思念总比那西湖瘦。”
康熙爷只觉得那烟花般的三月扬州似乎随着柔和的歌声到了眼前,略带些愁绪的句子,被纵横唱得动人,只叹了声:“好!好一个‘梦里江南是喝不完的酒’。”几位阿哥却想着,若是有人为自己这般唱一曲,就算是美如三月扬州,也是舍不得去了。
之后康熙爷留下了胡太医,又吩咐了许多注意身子的话,才带着众皇子回了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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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音乐:童丽烟花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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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盛名之下
第15章、盛名之下
第二日,皇宫,皇阿哥们读书处
刚下了课,师傅走了,太子也跟着走了,剩下的阿哥们都聚在一处,边走边聊。
“没想到,那纵横的父亲竟然是这么一个人,真真的死得太早,可惜咱没见到。”十三阿哥说道,神色甚是敬佩。
十四阿哥也忍不住道:“为了救主,只身迎敌,斩杀无数,战死沙场,当真是个英雄!也称得上死得其所!”
“听说是个有勇有谋的,文采也是极好的。”十二阿哥点着头,又道:“这等将才早折,真是我朝损失。”
九阿哥听不惯他在哥哥面前就说什么我朝,转话题道:“可怜了她那额娘。”
四阿哥却冷冷地说:“她的性子许是像她的额娘吧!她额娘外柔内刚。可那表面的柔弱是家里养出来的,把真性盖在底下,平时见的都是柔弱,可是到了紧急关头这真性的刚烈就发出来。偏她从小就在外面跟着师傅长大,那烈性也就没了收敛,全放在外头了。”
十阿哥撇撇嘴,说:“我倒觉得,全放在外头好,看着就爽利,就痛快。何必要藏着掖着的?”
八阿哥连忙道:“我看四哥说的是,还是要有些教养的才更好!她的‘王爷爹爹’不是也让她在家里学规矩了?”
五阿哥没有见过她,可是也听说她的事,边问:“她真的叫皇伯父‘王爷爹爹’?还叫皇阿玛‘皇帝叔叔’?”
十四阿哥笑着抢先道:“当然真的!”
五阿哥和七阿哥都是摇头,叹道:“胆子真是大!”
三阿哥道:“连太子都敢打伤,胆子还不够大?”
众人都不敢接话,顿时静了下来。
年纪小些的十五阿哥却问:“皇阿玛可让她进宫来了?我真想看看她!”
十六阿哥童声童气的凑合:“对!对!让她进宫啊!”
十三阿哥敲了他的脑袋,道:“她没进来!你们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