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魂这件事,只要是人就绝不会相信的。凌青原寻思自己借着眼下这个时机稍稍做些偏轨的事儿,好叫亲近的人接受这个“新性格”。往后,若是他做了什么和程鹤白秉性相差太多的举动,也好让她们易于接受。
他始终认为自己的核心处理器是凌青原。他过得是程鹤白的生活不假,替程鹤白照顾他的家人是理所应当。可真落到处事原则,人生追求,他没有别的参照,只有忠于壳子里面这个灵魂。
他爱的是宽屏幕,不是烧烤摊。他能掌握片场的走向,却不会决定竹签上串什么生肖属相。尽人事善与人是他一以贯之的风格,但不意味他是一个轻易忍让妥协的人。
“妈,听我的,等天亮了叫鹭白过来,是该跟那丫头好好说道说道了。”
程母也意识到女儿的成长路线有些歪,明白了他这是要尽哥哥的责任教育妹妹,考虑了一下也就答应了。
凌青原体力尚且不济,实在不胜交谈,道了个歉又回去闭目养神。病房里又安静下来,然而他的思绪还在悠悠忽忽地飘着。今天新场景的开机实在太快,对于程家人,对这个新身份,他不得不很快进入角色。
那个水里的人呢……他怎么样了。凌青原费劲脑力回忆落水前的情景,记忆里,他只记得自己因为接二连三遇到一些不爽心的事情,于是独酌排遣。
本来只是一个人喝喝闷酒,好巧不巧又收到投资人的通知,请他去岱山雅居商量电影融资的问题。简而言之,投资人不看好儿童题材的电影,准备撤资。
这部戏没了资金自然是黄了,而投资人看出凌青原愿求一醉解千愁,便大方地签了单让他饮到畅意为止。
凌青原有些无奈,说自己是“醉死的”被人听见了未免笑掉大牙。醉酒又加落水,自己总不会是意外失足,或者连受打击情绪低落而结束生命吧。
说来那几件事,跳出了原来凌青原主人翁的视线去看,也就失去了切身遭遇的立足点。如今想来,那些事儿让他难过依旧是真的,却也不知这该落在谁的心上。
凌青原无声地叹了口气。活了三十六年,单方面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拍了几部可以称之为电影的片子,彻底醉过一次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怎么看都有些遗憾。
第3章 第三章
第二天下午再醒来,凌青原一睁眼就看见程鹭白。那姑娘十六七岁年纪,生的高挑修长,虽然穿得还是质地粗糙的校服衣裙,白褂黑裙刚好衬出她几分鹭鸶一般的风致。
大概程母刚和她说了些什么,也许是训斥也许是教导规劝,她白净秀气的脸蛋上挂着称得上楚楚可怜的神情,绞着双手,轻衔嘴唇眉目低垂。
“妈,你回去休息吧。留鹭白在这里就行。”
程母告诫地瞪了自己的闺女一眼,又不太放心地望了望儿子。看见他宽慰的眼神,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了病房。
程母前脚刚走,程鹭白终于忍不住了,她几乎开闸放水似的声泪俱下:“哥,我对不起你。”这般年纪的姑娘,她前些时候遭遇诈骗后梦想破灭的绝望,落入借款陷阱被威胁还钱甚至恐吓的恐惧,亲哥哥因为自己的错误而遭遇生命危险的愧疚,以及真相被母亲知晓后的责怪和委屈,苦辣酸涩一并涌上心头。
“你别哭,就算对得起我了。”凌青原趟得太久,浑身不太得劲,示意那姑娘把床摇起来一些好说话。程鹭白抽抽搭搭照做了。
倾斜十来度,凌青原觉得自己能更舒服地对着这位妹妹扮演好哥哥的角色。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抹眼泪——面无表情,眉毛鼻子嘴巴自然放松,眼睛却用一种凝视地姿态仿佛在拷问什么。这个态度放在他原身,那个质地偏冷的人身上再普通不过,可落在这个程鹤白的身上就显异常深邃。
没见过哥哥这副模样的程鹭白又把花洒开关又把持不住了。她印象中的程鹤白,从来都直来直去。大概是他高中毕业就打工顾家的缘故,程鹤白的脾气和性子都来得特别快,呼来喝去、有话就说,冲动直接。几年的小本市民生意下来,让这个有着不错外表的男人稍显粗俗。
现在这个哥哥,用一种仿佛能够透视的目光看着他,不带表情,却包涵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似乎是不习惯承受这个重量,程鹭白垂着头,任由长发从脸侧肩头滑下。
其实凌青原本人一直不太擅长和异性相处。他想安慰她,顺便叫她别哭,却猜不到平时程鹤白该怎么对付妹妹,于是只好用自己的方式处理,还不忘口头安慰一句:“其实妈更担心的是你。”
“你别看我被那帮家伙捅了几下,实际上,看不见的伤口更痛。我肚子上的窟窿,好了就好了,结疤愈合,时间过后什么痕迹也没有。手脚折了,头破了,除了流点血,还有什么大事儿。”
“你呢,你哭了,你难过……到底为什么,”凌青原说了一大段话有些喘,却坚持一口气说完了:“坐下来跟哥哥说说吧。”
十六七岁的姑娘哪里能抵抗一个生活阅历、生命长度是她一倍还多的男人说出来的话。她不自觉地乖乖坐下,在他的目光中平息了眼泪。
凌青原突然有一种奇怪的心理。他前生父母离开得早,也没有兄弟。他到死也没有成家,自然没有孩子。如今,借着程鹤白的身体,让他体味到长兄如父的滋味。
“哥,我……你要我从哪儿开始说呢。”
“从你想说的地方开始说吧。在你停下之前我不插嘴,也绝不凶你。”
程鹭白有些怀疑地望了她哥哥一眼,又盯着放在膝盖上交叉的手指。她太需要有个陪伴,在这个家里,忙碌操劳的母亲总是顾不上她,大她七岁的哥哥也总是忙东忙西……
“还记得爸倒下那年我刚六岁上小学,你才上中学。妈每天都见不到人,你也是,替妈收拾好家务就往医院跑。那时候,我问你们我能做什么,”程鹭白露出一个淡而伤感的微笑:“你们异口同声,叫我好好学习。”
幼年的事情,凌青原几乎可以猜到。这个女孩一定很努力地听母亲和哥哥的话,一定很认真地做到好好学习这件事。她想用在学校出色的表现让家里高兴起来,为家里尽一份力。可是每一次带回来的好孩子证明,只激起了他们片刻欣慰,随后便被深重的困苦所击沉。
“没有用的。我上初中那年,爸走了。家里什么情况,你们心疼我小敢没明说。我虽然不清楚具体,但也知道不好过。因为,连哥你都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梦想,尽快工作补贴家里。”
凌青原听到妹妹这么说,心里动了一下慌忙追问道:“什么梦想?”
程鹭白有些奇怪地瞪了他一眼,像是讶异他的健忘,然后又低下头玩手指含含糊糊:“当演员呗。你没敢跟爸妈说,只悄悄告诉了我。不过后来你也说这不算数了。”
这个答案让凌青原无言以对,良久无言。他的耳朵不断地飘进程鹭白初中时的琐事,大多是那时候程鹤白和他们母亲的忙碌,还有她的学校生活。
就在曲调平淡之间陡然高转,程鹭白猛地抬起头:“我也不愿意看着你和妈整天辛劳……可到了高中之后,你不知道,有些女孩子……她们明明没我好看,可偏偏那么受欢迎……”
“我就在想为什么,咱们家人却过得这么苦。”
“一定是哪里错了,我们本来可以过得更好。”
“像电视上演得那些人,不都是普通得要死,最后不还红得发紫。哥,我马上就十七岁了,凭心,我觉得咱们家不应该这样过下去。”
纵然猜到了大概的凌青原也有些无语。这位妹妹不知道从学校里获得了什么扭曲的价值观,怀着一夜暴富成为明星的少女情怀。虽然她初衷或许是希望家里能通过她的“出道”而得以改善,但又岂非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
“明星不是那么好当的……”凌青原想起前身接触的那个圈子,职业本能地来了一句:“除了脸你究竟有什么特长或者魅力,能够撑起一个镜头。”
“我……我会唱歌。”
“会唱歌的多了去了。”这番老生常谈的话让凌青原有些无奈。歌是人人都能唱的,至于唱出来的声音是不是能让人听得下去,可就难说了。
“哥哥你以前不也常说有志者事竟成……现在你是放弃了,难道你真的放下了吗?难道你现在心里就一点也不想实现以前的愿望吗。”程鹭白倔强地顶了一句,又软下口气道:“这次……真的是我错了,以后我绝对不会这样乱来。可是哥哥,你有过这个梦想,现在是放弃了,连带我也不许想吗?”
这位怀揣梦想的少女如此遭遇还倔强不死心。凌青原看得出来,他妹妹这番自陈可算不上反省。话里言外之意明摆着还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意思。
她只知晓眼前受骗上当、让她哥哥受伤的错误,凌青原想,未必真的就明白明星哪里是说成就成的。回头青青校园里面一阵风让她的虚荣、嫉妒与不平衡的心态复萌,谁知到她还会做出什么冲动没大脑的事儿。
两人间思路不投机,搭不上茬,僵持着也是尴尬,凌青原对她道:“把电视打开吧。”
病房里面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小彩电,这也算一般公立医院的标配了。程鹭白听了哥哥的指示打开电源,没问他想看哪个台,自个儿自动就转到了娱乐频道。
电视里在播出一条讣告。
画面是外景,镜头一直重复放映着岱溪水库一岸的风景。岸上人潮攒动,几辆警车和一台救护车闪着红蓝警报,几个警察忙碌有序地维持现场,拉起警戒线……
“导演凌青原的遗体于昨天上午,也就是十九日的十一点十三分被发现。现在大家看到的是当时的现场画面。”女播音员用一种低沉的嗓音说道:“根据衣着和随身物品等情况,对照尸检信息,证实这确实是凌导演无误。据知情人透露,凌导演曾于六月十八日晚间在水库附近的岱山雅居出没,之后便行踪不明。”
“目前尸检报告死因部分还没有向公众公开。但有言论指凌导演当夜心绪不佳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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