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她绝望地放弃了从我这儿讨到食物的愿望,打算说服言琳给她分一部分的时候,言琳也已经把她的那一份给吃了一大半下去。
“给我吃点儿吧。”她可怜巴巴:“至少东西是我带过来的。”
“不。”言琳言简意赅,抿了一口乳色的浓汤:“我过会儿还要原价付你钱——所以我为什么要用我买来的东西送给店主?”
“喂!”蜻蜓怒了:“我们是姐们儿啊!”
“从你在电话里告诉我共计一百一十五块整的时候,”言琳咽了一口火锅面:“我就没打算要把你当姐们儿。”
“……”
“要么你不收钱,”言琳开始讨价还价了:“那所有的都给你。”
“……滚,你们都吃了一大半了,让我不收钱。言琳,你怎么能……”蜻蜓捂住胸口,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那你说吧,你用什么东西来贿赂我?”言琳的脸上带了一丝谲诈的微笑。
“那……我告诉你昨天你们走了之后易玄的八卦,怎么样?这个交易做不做得过?”蜻蜓想了想,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成交!”言琳干净利落地从碗里又挑出一片肉吃掉,把剩下的小半碗面条推到了蜻蜓面前。
我喝掉最后一口带着中药材香气的骨汤,也扬起了脸,眼睛闪闪发亮,盯牢了正不要命般大吃大嚼的蜻蜓。
失意鸡汤
其实,就算言琳不用那剩下的半碗美味面条去和蜻蜓交换,她也一定会把这些八卦爆给我们听的——她那口气根本就是在谴责我们两个没心没肺缺德缺品的女人。
说不定她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们我们的行为有多么恶劣呢。
所以,在她和言琳都走了之后,我还呆呆地坐在茶几边,心中满是歉意。
我知道,如果是足够狠心的女人,现在应该说“谁让他那么对我,他活该”的,但是这样的女人,我这辈子估计是成不了的了。
我想着他当着所有的客人——那都是我们大学时代认识的朋友,那么熟悉的人——流眼泪,他当着大家的面说他对不起我,说他冤枉了我,然后又向蜻蜓问了我这儿的地址,跑到这里等着我回来,想道个歉。
然而,他帮我把言琳弄上来,还被我言语挤兑,最后这个歉也没有道成。
这也就算了,他那天都没有回家,说是因为女朋友跑了不好意思见爹娘。而就在他下了出租车,从芦苇家所在的小区门口走到他们家楼下时,正好是雨势最大的时候。
于是出现在蜻蜓夫妇面前的,就是一张在大雨里变得苍白的脸和紧紧裹在身上的衣服,以及粘在脸上、还在往下淌水的黑色头发。
这些情景被我脑补得活灵活现,让我怎么能不心酸?
“你不知道,那时候的易玄狼狈得差点吓死我们。他的脸色就像扔进水里泡了好久的白纸一样,我和芦苇把他让进来,他走过的地方都是水。”
“洗完澡之后,芦苇倒了热水给他。他还一直在颤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他在你们这儿受什么打击了,反正今天一起床他就重感冒,现在半死不活地躺在我们家。”
那时蜻蜓说完这话,连言琳都满脸愧色不再开口了。
说真的,这件事情怪不到言琳头上。毕竟那时候她在睡觉,并且睡得人事不知,和昏迷没有区别。
但是我呢?
我觉得自己脑袋上应该刻着四个字——“罪无可恕”。
于是,在她们两个人都离开了,房间里归于岑寂的时候,我突然觉得难过得无以复加。
我怎么可以这样对一个来道歉的人呢?就算我没有深深喜欢他也不能这样做啊。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恶婆娘,所以也做不到对别人因我才受到的委屈无动于衷。
在良心强大的自我谴责功能下,我不知是发了哪门子疯,主动把留下的两只脏碗还有刚刚煮过东西的锅拿去洗了。我开着自来水,哗啦啦地冲着那两只已经完全干净了的白瓷碗,然后用钢丝球拼命刷锅,锅在我手下发出凄惨的刺啦声,像是含泪的讨饶。
在我花了整整半个小时来虐待餐具之后,心灵终于恢复平静了。
我决定要给他送点儿什么东西来弥补我的歉意,所以,一份爱心鸡汤怎么样?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言琳。出于对我厨艺的担心,她一定会自告奋勇地替我代劳。可我还是觉得亲手做出的东西才有诚意。
——当然,这份诚意是会得到他的欢心还是会齁得他疯掉,谁知道呢?
幸好电梯修好了,我下楼还是挺方便的。话说我所生活的这个小区还是不错的,下头就有好大的一家仓储超市。我买了一口砂锅,又买了一只鸡,决心把我“第一次做菜”的经历献给易玄。
在清洗那只鸡的时候,在收拾砂锅的时候,在把鸡下锅焯血沫被溅起的开水烫到的时候,我都有一种错觉——我是他老婆。
啊,我多希望这种错觉成真啊!
终于,三个小时之后,当我打开砂锅,闻到那股“差不多了”的鸡汤味道时,心中还漾起了一点失落。
说不定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给他做什么东西的机会吧。就这么失去了,就这么完蛋了——看到那不算清澈的汤,不算太诱人的气味,我沮丧得要死。
其实要是告诉言琳,让她来指导也不见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吧。我叹口气——如果那样,这锅鸡汤的味道应该会好很多吧,应该不会这么见不得人吧,应该不会让我羞愧得想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去烫死自己吧……
但是就这样好了。我虽然很想再炖一份鸡汤试试,可是道歉这种事情是越快越好的,如果拖的时间太长,再沉重的歉意也会显得单薄起来。
于是,我把这鸡汤装进了一个保温盒里,下楼打车送到了蜻蜓家楼下。
“喂?”我拨通了她的电话,心脏跳得像一只不安于室的兔子。
“怎么了?”
“我……炖了份鸡汤……想给易玄……”我觉得我的脸都要烧起来了,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尖叫:“啊啊啊啊你疯了啊!”
“好啊,我家在五楼,你上来吧。”
“我不!”我大惊失色:“我不要去你家,芦苇会杀了我的!”
“……我家还买得起猪肉。”那边笑出来了:“放心,易玄还活着,芦苇也不抽风了,你上来吧。”
“……我也不想见到易玄。”
“你个神经病。”蜻蜓一定皱起了她乌黑的眉毛:“那你等着吧,我下来拿。”
蜻蜓穿着一条波西米亚长裙从楼上飘下来的时候,我心虚地笑了出来:“就是这个……”
她接过我拿着的保温饭盒,扑哧一笑:“你们怎么都送鸡汤呀?”
“你……们……?”
“言琳也煲了锅汽锅鸡弄来。”
“啊?!”我顿时囧了,就应该先和言琳商量啊!天哪,她拿了汽锅鸡来,那我呢?我这个没有品牌也没有质量的玩意岂不是要作为反面典型了?
蜻蜓微笑,点头,是露八颗牙的标准笑容。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饭盒从她怀里夺了回来:“不要,这个不给他了。我再去买个花篮来送他。他吃过言琳做的汽锅鸡,绝对会认为我是搞了点儿刷锅水来糊弄他!”
“这可是爱心牌的呀。”她揶揄地笑,把饭盒抢走:“再说了,言琳送来的汽锅鸡他一口都没有吃到,不会有对比的。”
“为什么?”
“因为呀……因为芦苇那个笨蛋把汤钵砸了!”蜻蜓突然恨声:“所以,除了我在厨房偷喝到的两口汤之外,这次的汽锅鸡谁都没有吃到!死芦苇。”
我还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时,就接到了蜻蜓的电话。
“亲爱的,你这真的不是刷锅水吗?”
“啊啊啊?”我顿时紧张了。
“能不能告诉我汤上漂着的黑色片片是什么?”
“我已经很努力地要把它们捞掉了,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蜻蜓有点抓狂了:“那玩意到底是什么?”
“……我,用……葱花,炝了个锅,然后,嗯……有点儿焦了。”
“大姐,谁告诉你煮鸡汤要用葱花炝锅啊?!虽然味道还可以,但是怎么喝都……觉得怪怪的。”蜻蜓性格温柔,爆发之后也会迅速回到一贯的乖巧柔软形态,轻轻抱怨一句就算了。
可是我不会因为她的抱怨没有爆发力而轻松啊,味道怪怪的是怎么个怪法?!天啦完了!我第一次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给易玄做食物吃啊!居然味道怪怪的,彻底毁掉了呀……
我差点在出租车上泪奔了。
“不过,易玄把它喝掉了。”
“啊?”
“而且他没有抱怨不好喝什么的。现在已经睡觉了……男人的味蕾难道是长在胃里的吗?”
“啊……”
“你可以放心了。不过,我真后悔我手贱,我为什么要偷一口你煮的汤呢?难道我秀逗掉了吗?”
知道易玄没有对我煮出来的汤表示不满,我已经非常开心了,所以蜻蜓的吐槽也可以听而不闻了。那边又啰啰嗦嗦地讲了什么,我一概听不到!哈哈。
而且,既然易玄喝了我送去的鸡汤,至少是原谅我了吧?
春天里那个百花香,浪里格朗!
开出租车的小姑娘从后视镜里警惕地打量我,她一定觉得我疯了,时而一脸悲痛时而欣喜若狂的。
还好这一路没有特别荒僻的地方,否则她一定会为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着想而半路把我甩下的。
而在我对着车窗傻笑了十几秒后,我的手机又抽疯般吼了起来。同一刻,开车的小姑娘打了个颤儿,而我们的车也差点撞到路边花坛里头去。
谁让我的手机铃声这么有创意呢,那是一头大叫驴声嘶力竭的呼唤啊。
可是……这是谁打来的呢?这电话号码我没有存,甚至连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不会是骚扰电话吧?
我想了想,终于在大驴子叫到第五声的时候接起了电话。
“喂,是郑娆之小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