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快车不得不紧急刹车
十一日夜十时,在冷雨飘洒之中,张春桥的专机悄然降落在上海北郊的大场军用机场。
这时,沪宁线在被切断二十小时零二十一分钟之后,刚刚恢复通车,受阻的大批列车仍未疏散,一长串、一长串停在轨道上。
肩负重任、身穿军装的张春侨,刚刚踏进上海,头一桩事情不是找中共上海市委,却是挂电话给“首都红卫兵第三司令部驻沪联络站”。“首都红卫兵第三司令部”的“司令”是二十一岁的清华大学工程化学系三年级学生蒯大富。蒯“司令”
那时已经与张春桥有了单线联系。张春桥把“首都三司驻沪联络站”,视为他可信赖的耳目。一个神秘的人物接到张春桥的电话,闪身上了张春桥的轿车,直奔安亭。
这个神秘人物,几乎不为外人所知。在“四人帮”下台之后,人们追查过,也只知那在子夜与张春桥同车前往安亭的,是“首都三司驻沪联络站”的一个红卫兵,不知其姓名。
笔者在采访一位熟知当时内情的人,才获知那位神秘人物的来历:此人名叫“包炮”,中央美术学院的学生。他的真名叫包得福。他的父亲,倒是一位革命烈士;他的母亲,也正因为政治身份可靠,当时在北京某中央首长家当保姆。由于这么一层特殊关系,包炮的消息十分灵通。这位中央首长何人?据云,乃康生也。
包炮来到上海,结识了三十一岁的上海国棉十七厂保卫科干事王洪文。在筹备成立“工总司”的那些日子里,王洪文把包炮当成了自己的谋士。“工总司”最初的“筹备委员”三十多人中,只有两名党员——王洪文和耿金章。耿金章原名耿玉章,上海中泥造纸厂副工长,比王洪文整整大十岁,早在一九四九年入党。不过,耿金章只念初小,文化水平远不如王洪文。正因为这样,王洪文当上了“工总司”
的司令,包炮成了王“司令”的密友……
向西,向西,轿车朝着安亭急驶。一路上,从包炮的嘴里,掏得了关于“工总司”和“安亭事件”的最准确的情报。张春桥向来是很重视情报的。兵书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张春桥确信这是古人经验之谈。
从大场经真如、南翔、黄渡,轿车在凌晨驶入安亭上海无线电专用机械厂。
张春桥在细雨中刚刚下车,一个清瘦的穿了一身褪色军装、没有领章帽徽的年轻人,马上用雨伞遮住飘落在张春桥脸上的冷雨。
“春桥同志,他就是王洪文。”经包炮这么一介绍,张春桥向那年轻人伸出了手。
这是张春桥第一次与王洪文握手。于是,因搞“革命样板戏”而江张携手,因批《海瑞罢官》而江张姚结谊,这一回又因“安亭事件”增加了一个同伙——虽说四人结帮而左右中国政局是在好几年之后。
“这是小潘,‘工总司’的‘副司令’。”包炮把一个眉目清秀的二十岁的小伙子,介绍给张春桥。
“哦,我知道,潘国平!”张春桥马上说出小伙子的大名,使这个上海玻璃机械厂的青工感到分外高兴。
谈判,就在安亭上海无线电专用机械厂里进行。谈判的一方是“中央大员”张春桥,另一方则是“工总司”正、副司令。潘国平是在得知张春桥要来安亭的消息之后,从南京赶来的。
张春桥很快就发现,潘国平能言善辩,乍乍呼呼,话虽讲了很多,没有份量。
王洪文到底比潘国平年长十一岁,是个干部、党员,讲话不多,却都在点子上。
在潘国平讲了一大通之后,王洪文开口了,很简洁地代表“工总司”,向张春桥提出了五个问题:
第一,上海“工总司”是不是一个革命的合法的组织?
第二,我们北上控告中共上海市委,这是什么性质的行动?
第三,“安亭事件”的责任由谁来负?
第四,能不能答应我们的要求——曹获秋作公开检查?
第五,能不能给“工总司”提供工作方便?
张春桥一路上,已经预料到“工总司”会提出这些问题。他早就打好主意:借助“工总司”的力量,来冲击中共上海市委,打倒陈丕显、曹获秋。一旦把陈、曹拉下马,那上海便是他张春桥的天下!
正因为这样,他非常痛快地支持了王洪文:“我认为,‘工总司’是革命的合法的组织,北上告状是革命的行动……”
谈判十分顺利地进行着。虽然潘国平坚持还要带领去南京的二百多人继续北上,终究还是被王洪文说服了。
十二日早上八时,一辆大卡车驶往安亭火车站。张春桥站在火车上,冒雨向两干多上海工人讲话。他的左侧站着王洪文,右边站着潘国平,后面站着包炮。
张春桥重复着那些动听的话语:“我认为,‘工总司’是革命的合法的组织,北上告状是革命的行动……”
张春桥讲毕,王洪文以“司令”的名义,大声地号召:“‘工总司’的战友们,张春桥同志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派来的亲人。春桥同志对我们的支持,就是毛主席对我们的支持。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们马上返回上海……”
张春桥与王洪文第一次进行了成功的合作。中午,王洪文率领一大批“工总司”
工人登上火车,返回上海。下午四时,张春桥也回到了上海。
张春桥一到上海,马上挂通了北京长途电话,把情况向江青汇报。他深知,江青会在毛泽东面前为他“美言”,而毛泽东的支持是至关重要的……
翌日傍晚,上海的大街小巷,张贴着浆糊未干的传单,标题是《张春桥同志签名同意五项要求》。我从当年的“一月革命展览会”所保存的展品中,查到了张春桥签字原件。那是写在一张笔记本的横幅纸上,字迹细稚,甚至把曹获秋写成“曹狄秋”,可见是出自“工总司”头头之手。末尾,有蓝黑墨水签的“张春桥1966·11·13·于上海”。
全文如下(照手稿抄录。各种传单上字句有出入):
一、承认“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是革命的合法的组织。
二、承认“11·9大会”以及被迫上北京是革命行动(以后碰到类似的情况应派少数代表)。
三、这次所造成的后果全部由华东局、上海市委负完全责任。
四、曹获秋必须向群众作公开检查。
五、对“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今后工作提供各方面的方便。
张春桥签发的这“五项要求”的传单,飞快地传到了中共上海市委。
当天晚上,刚吃过晚饭,中共中央华东局书记魏文伯手里拿着传单,踱进了中共上海市委书记陈丕显的家门。
“老陈,你看过了张春桥的传单了吗?”魏文伯扬了扬手中的传单。
“早就看过了!”陈丕显指了指书桌上放着的传单,说道,“张春桥算是什么?
谁给他那么大的权利,可以签发这种‘五项要求’?“
魏文伯也是一样的情绪,说道:“张春桥签字,将来只能由张春桥自己负责!”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四川口音,戴着金丝眼镜的上海市市长曹获秋也来了。
虽说事先并没有通知,这上海的“三巨头”不期而遇,聚在一起话题自然集中在张春桥身上。
“三巨头”的意见完全一致:张春桥擅自签字,是错误的!
他们三个越说越生气,陈丕显提议:“给北京挂电话!”魏文伯、曹获秋立即赞同。
陈丕显打电话给张春桥的顶头是司——“中央文革”组长陈伯达。正巧,王力在陈伯达身边。大抵由于陈伯达那福建式的“普通话”叫人很难听清楚,王力替他接电话,替他向上海转述意见。
“张春桥在‘五项要求’上签字,你们知道了吗?”陈丕显心中有气,就往电话里发泄。陈丕显向陈伯达提出一系列为什么:“原先中央说过不承认建立全市性工人造反组织,为什么张春桥承认了?卧轨拦车,明明是破坏交通,为什么张春桥承认这是‘革命行动’?张春桥在签字之前,为什么不与华东局、上海市委商量?
为什么他反而说,一切后果要由华东局、上海市委负责?“
陈伯达的答复,像做大报告似的,从宪法规定工人有结社自由讲起,一直讲到要正确对待群众运动……他冗长的回话,清楚地表明,他站在张春桥一边。
陈丕显挂上电话,太阳穴上的青筋怒张。看得出,他的心中窝着一把火!
“我给陶铸挂电话!”曾获秋说道。
电话迅速接通了,耳机里传来“中央文革”顾问陶铸的清楚的话音:“张春桥签署‘五项要求’,是错误的!张春桥是一个没有群众运动经验的人!”
陶铸的话,使曹获秋以及坐在旁边的陈丕显、魏文伯都受到鼓舞。
张春桥呢?也在往北京挂电话。他又是向江青汇报……
上海,剑拔弩张,陈、曹、魏与张春桥严重对立;北京,两派的意见也泾渭分明。
张春桥,顿时处于矛盾的焦点。诚如他后来曾对王洪文所说:“处理安亭事件,要么立一大功,要么犯一大罪!”
显然,在针尖对麦芒之间双方作出裁决,唯有毛泽东。
十六日,毛泽东召开了政治局会议,明确地表了态。毛泽东说:“可以先斩后奏,总是先有事实,后有概念。”毛泽东支持了张春桥处理“安亭事件”的“先斩后奏”。
王力传达了毛泽东的“最新最高指示”。消息飞快地传到上海,张春桥长长舒了一口气,背脊上的冷汗才算干了。他,终于“立一大功”!
毛泽东的话,不光是支持了张春桥,而且等于承认了上海“工总司”的“五项要求”。从此,王洪文的“工总司”,成为张春桥手下的一支强大的“炮队”。
毛泽东的话,也等于批评了中共上海市委,批评了陈丕显、曹获秋、魏文伯。
从此,他们成了“炮队”重炮猛轰的目标。
�